經過一整夜的鏖戰,戰線往前推進了五百米。
占領這一片區域後,躺在原先敵人布置好的戰壕裏,張術全身沒有一絲力氣,他擰開隨身攜帶的軍用水壺,咕嚕咕嚕猛灌下幾大口水,口腔裏火藥的苦澀味才漸漸淡去。
在他的身後,昨夜衝上來的地方,破敗不堪的大地上躺著數不清的屍體,甚至在他的旁邊,還有一截趙國士兵的斷手流幹了最後一滴血液。
他們之間穿的製服不一樣,所以張術能夠一眼分辨出來哪個部位屬於哪個國家的士兵。
楚國與趙國之間的拉鋸戰持續了一年之久,曾經深入楚國腹地的趙國在裝備不斷更新的楚國軍隊麵前節節敗退,時至今日,楚趙兩國已經在邊境上交火,交鋒數日,各有勝負。
三個月前,剛滿十七歲的張術應征入伍,因為他家裏有兩個弟弟,還有年紀最小的妹妹,平時的日子過得相當拮據,當戰火來臨,糧價飛漲,曾經賴以為生的生計再也不能吃撐一個大家庭的開支,於是經過家裏人商議,把張術送到軍營。
剛開始的幾天張術並沒有感到委屈,甚至興奮異常,因為報紙上到處宣揚這些身赴戰場的戰士們是偉大的,是無私的,是值得楚國每一個民眾尊敬的,這讓年少熱血的張術心懷熱忱,投身軍營。
而且在軍隊裏,最起碼吃穿不用操心,每個月還有補貼拿回家,在楚國議會的投票表決中,如果一個士兵戰死,家裏人可以拿到相當可觀的一筆津貼,如果負傷,回到家鄉後可以安排工作。
在這個饑寒交迫的年代,不管是楚國的宣傳還是軍營的補貼,對一個人的誘惑是特別大的,可能他們總以為自己是那個幸運兒,不至於戰死,甚至立下赫赫戰功,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可是戰場不允許這種幻想,每次冒出一些想法都會被身邊的槍聲和炮火聲覆蓋,三個月,張術已經忘記了和他一起參軍的人的模樣,他們都倒在了戰場上。
在他的心裏,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人,年紀和他差不多大,在兩個月前,一個起東南風的夜晚,趙國使用了毒氣彈,綠油油的氣體覆蓋了大半個戰場,那個高高瘦瘦的少年,因為被子彈擊中腿部,摔了一跤,他的防毒麵具破裂了。
然後,他呼吸的每一口氣體都是毒氣。
僅僅兩個小時,張術親眼目睹了一個人是怎樣把自己的內髒從口腔裏咳出來的場景,這樣的場景在那個恐怖的夜晚不斷發生,他們嘴唇烏黑,額頭變成青色,連一句遺言都無法說出口,就那麼毫無意義地死在了離他們家人數千裏之外的荒地上。
從那以後張術明白了一個道理,戰場即地獄。
在這樣的地獄中摸爬滾打三個月,不管之前是怎樣的性格也會在這種環境中被迫改變。
變得殘忍,變得冷血,變得麻木。
比如現在,在充滿了焦臭味的戰壕裏,迎著黎明的曙光,張術隻想好好睡一覺。
“別睡。”
一個略帶低沉的男性嗓音把張術從迷迷糊糊中拉回現實,他踢了一腳張術:“起來。”
張術抬頭,眼前的中年男性是他的連長,他總擺著一張臭臉,一雙如老鷹般的眼睛總是那麼銳利。
“副連長死了,你現在是副連長。”
他淡漠地開口,仿佛那個死掉的人不是他過去幾個月裏並肩作戰的戰友,而是鄰居家養的一條狗,一條人命在他的嘴裏是那麼的微不足道,讓人忍不住想在他的臉上狠狠地來上幾拳。
“知道了。”
並不是敷衍,死人在戰場上再正常不過,如果每死一個人就要悲傷一下,那麼他身後的那些屍體足以讓他這輩子逃脫不了悲傷的情緒。
戰場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個老兵死了,新兵補上他的位置,等新兵變成老兵接著戰死,後來的新兵又會接替他的位置,一個經驗豐富的士兵比什麼受過精英培訓的新兵都更加令人信服,而且最關鍵的是,這個老兵憑借他的經驗,能帶領一些新兵從這些堪比地獄的場景中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