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太寧三年隆冬,劉氏子孫後代。
自八王之亂以來許多前朝貴族一路南遷,我們家也隨之搬去江東寄居於京口。
祖上也出過許多了不起的人物,奈何到我們這一代不但沒落了更是人丁稀少。
母親孀居,膝下隻有兄長與我兩人。家貧,隻賣些草鞋以維持生計。
京口四季分明,入秋後早晚間涼風習習。我踩著夕陽餘暉的影子歸家,手中的四個銅錢子被拋得叮當作響。
雁群從我家土砌的屋頂上方飛過時,正好響起兄長的聲音,他蹲坐在家門前將我裏裏外外看了一遍道:“今日晚了一刻鍾,怎麼?湯嬸娘留你吃茶了?”
我跨步進門:“哪裏是晚了?分明與昨日一樣時辰回來的,不過是天冷了黑的快些。阿兄近日也莫要坐在屋外了,擔心風寒”
母親聽到我的聲音從屋裏出來:“他是怕了你再出事,你又不讓他跟著”我將今日收的那四個銅錢子放到母親手裏。
京口的流民越來越多,有些找不到營生的幹起了略買的勾當。
前些天我如往常一般送了草鞋歸家時竟險些被人抱走,幸而兄長將我救下,為此他跑壞了腳上的一對草鞋。
猶記那日,他赤足抱著手裏死攥著收回來那幾個銅錢子的我,淚眼婆娑地站在母親麵前,臉上印著搶我時被扇的掌印,五指清晰可見。
“娘,我……我險些丟了妹妹”他跪在母親麵前泣不成聲。
我也跟著哭道:“娘親,我險些丟了銅板子”
母親一時不知該怒還是該喜,於是當下便去報官了。
隻是到現在還沒抓到人。
她從灶台上拿了兩個炊餅塞進我手裏,道:“進裏屋吃去,這幾日不要去隔壁嬸娘家串門了,她家新婦即將在草需靜心,你切不可叨擾”
“曉得了”我忙用嘴將炊餅咬起來,從水缸裏舀水來洗了手,方才拿著炊餅進屋坐在竹凳上吃:“阿娘那你何時教我編草鞋?”
兄長也坐進來撿著地上的稻草搓成繩子,這是做草鞋的第一步,他道:“你學這個做什麼,改日為兄教你識字。阿母,近日清談之時眾人皆道我文才不亞袁彥叔,可見我近日又長進了許多。教導你一小女郎綽綽有餘”最後一句是對我說的。
母親瞥了一眼兄長,隻道:“你誇讚你的話不必當真”
我聞言頓時身心舒暢,笑著朝兄長做鬼臉,他伸手一把從我懷裏搶過一個炊餅往自己嘴裏塞。
“還我餅來!”我又氣得要打他:“還有你沒淨手。阿娘,阿兄欺負我~”
兄長學著我的鬼臉跑出去。
“阿娘你看兄長,他前兩月與人手談時還說人家隻是個會說吳語的人,好生張狂”我氣道。
“他說的那人是琅琊王氏新進的王太保。你與你阿兄皆是直率之人,他不過愛逗你罷了”母親笑嗬嗬地摸摸我的發,以示安撫。又看見我眼下淡淡的烏青:“昨夜又夢魘了?”
我咬了口炊餅:“是”
母親心疼道:“嚇壞了吧,這幾夜你總是心神不寧地,要不就是夢魘的厲害,一場接一場地,每每醒來便是一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