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寒，蕭風瑟瑟。
冰冷的湖水如同刺骨的針，一根根紮進蘇祈靈瘦弱的身體裏，將全身的知覺一點一點的奪走。十六歲，在人生的起點她卻選擇了終結。衣衫襤褸如她那輕若未覺的十六年歲月，無人記得，也不曾帶走過什麼。
不過，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沉入湖底的蘇祈靈，笑了。
對她來說，這該是一種解脫。然而老天爺卻仿佛和她開了一個玩笑。本該如塵世般寒冷的湖水中，她竟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一雙手，一個懷抱，還有溫潤的唇。
是誰？
本已認命的蘇祈靈努力睜開眼，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雙如畫的眸，在這漆黑一片的湖水中仿佛兩顆綻放的星辰，炫目且醉人。
眉如劍，眸似星，頰若刀削般鐫刻著肅殺的銳氣，卻又將所有的鋒芒全都藏匿消散，就好像藏於鞘中隱而待發的刀，令人心生敬畏。
不過下一秒，這般凜冽的氣息立時一變，笑意自他的嘴角浮起。就好似因為蘇祈靈的蘇醒而感到欣慰，一股莫名的暖意如同春風拂柳般輕柔流淌過蘇祈靈的心河，在最深最柔軟的地方播下了一顆種子。
他為何而笑？
心有疑問，蘇祈靈確信自己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不，或許該說她這輩子認識的人加起來也沒有超過十指之數。而這些人裏絕沒有這個給予她無限暖意的人。
那種暖並非似有似無、施舍而來的虛情假意。哪怕僅有十六年的人生，可嚐盡心酸的蘇祈靈明白，那種暖叫做情真意切。
想問，卻道不出隻言片語。她早已忘卻了發聲，忘卻了說與言的感覺。更何況在湖底，便是她想問也無能為力。
但至少，謝謝你。
淒哀混沌，早已失去了顏色的眸子裏罕見的流轉出一抹異彩。哪怕赴死心決，她也想向眼前的男子道出這一聲感謝。
至少在她臨終之前還找到了一絲希望。
也不管對方是否能夠理解，做完這一切的蘇祈靈開始嚐試掙脫男子抓住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纖弱，帶著似有若無的柔意。若非那近在眼前的喉結，蘇祈靈都該以為這雙手是出自哪個女子的手，便是在這湖底中亦如凝脂般泛著皎潔的玉白。
可這雙手卻又異常的有力，緊抓著她仿佛在擔心一轉眼他就會失去她。那種發自內心的占有也叫做依賴。
苦笑著，蘇祈靈對著男子緩緩搖頭。墜落眼角的晶瑩溶於湖水中化為一片冰涼。
遲了。若是能早點遇上他這樣的人，也許她的人生會有所不同吧。若是下輩子有緣，願與君共攬十丈軟紅，嚐盡百味人間。
願及此，言罷，來生再續。
不再理會眼前的人不舍和不願，蘇祈靈手中加了幾分力道，斬斷了今生最後一絲牽掛。
隻是，那雙被她掙脫的人竟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氣，在脫手的一瞬間散去三魂七魄，如同行屍般向著漆黑的湖底緩緩墜去。
蘇祈靈人傻了。她甚至忘卻了死，也忘卻了生，忘卻了這天地間流轉的時間，就那樣定定的看著墜落的人兒愣了三秒。
這個人不是來救她的嗎？結果他自己竟是個旱鴨子？難道剛剛他緊緊抓住她的手不是為了救她，而是為了求生。那笑容也並非是救人於水火的欣慰，而是絕地逢生的慶幸？
必須要救他！
沒有再思考，蘇祈靈如同一條敏捷的人魚向著沉入水底的男子迅速遊去。她可以死，但若還有人向往著生，至少該讓想活的人可以繼續活下去。
抓住男子瘦弱的臂膀，蘇祈靈架著他向著湖麵遊去。雖然隻有十六歲，雖然六年都不曾下過水，雖然她早已虛弱不堪，但在這一刻，她不知從哪裏湧出的力量，驅使著她向著湖麵的那一縷光明靠近過去。
蘇祈靈沒有察覺到，在她浮出水麵前，湖水中那細碎而詭異的波紋，以及身旁的男子臉上隱約的笑意。
浮出水麵，蘇祈靈費力的將男子拖到岸邊。無論怎樣，她隻是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沒有了水的浮力，想要這樣將一個男子拖上岸還是太過困難了。她本想看看周圍有沒有行人，或許能夠幫她一把，哪怕隻是叫個救護車也行。
可當蘇祈靈環顧四周時卻愣住了。這裏似乎並非她投湖自盡的那座大橋，甚至不像是在城裏。林葉繁茂，將暖陽剪成細碎的斑駁，竟是連冷秋的影子也消失不見了。不遠處的茂林中隱約還能聽見幾聲蟬鳴，似是在告訴人們，夏天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