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下的密集,花斂摘下耳機歎了口氣。
同事們早早回了家,外頭雨點落在落雲杉窄長稀疏的樹葉上簌簌作響。再待一會吧,家裏也沒什麼人等著,冷冷清清,大致算是個睡覺的地方。
屏幕上白底黑字非常枯燥,但對於她這樣的學渣來說,這些編年表必不可少。
2050年,實現穩定可控核聚變。
2343年,核戰爭開始。
2366年,戰爭結束,城市徹底淪陷。
2382年,世界上第一棵落雲杉誕生,人類由此徹底轉向生物科技。
不複雜,但因為公元2050年為紀念核聚變的顛覆性技術,棄用公元紀年改新紀元,公元2382年又為了遺忘戰爭創傷再次設立新紀元元年,曆法變得亂七八糟了。
所以公元2050年到2382年這個飛速發展又滅頂之災的怪異曆史,甚至更久遠一點的曆史就更不好查了,饒是她約摸算是吃這口飯,也就隻能知道個大概。
舊風物的電影總是人們津津樂道的。
在那些舊影像裏,所謂城市動輒綿延百裏,燈火絢爛紙醉金。曖昧的霓虹燈像繁星一樣不可盡數,道路上的燈光更是如同星河璀璨。
城市沒有盡頭,一個城市的邊緣與另一個城市藕斷絲連,連綿起伏的長公路讓繁華串聯繁華,就好像繁華永遠沒有盡頭。
人們肆意揮霍著夜晚,又在金屬與玻璃構築的冗雜巢穴中捱過越來越熱的白天。或方或圓的管道不斷排出扭曲熱氣,掙紮著翻滾著漸漸上湧消弭。一個個巨大的窗戶裏掛著五顏六色的簾布和紗幔,映出隱約的人影,也是歪歪斜斜得或靠或躺,懶洋洋地似乎是對上一個夜晚的意猶未盡。
那是毀滅前最美妙的狂歡。
花斂就像是前世紀的遺老遺少,在這個極端務實的年月裏,做著前紀元的人們最普遍的那種虛無縹緲的工作,一個設計師,且不事生產那種。具體來說,一個遊戲設計師。卻也不是那種能把玩人七情六欲的策劃或是導演,偏偏是個微不足道的遊戲美術設計師。
這年頭大概本不需要設計師的,務實的設計早在公元紀年的末期就走到了盡頭。公元2000年的車長那個樣子,公元2050年的車也長那個樣子。公元2000年的電腦長那個樣子,公元2050年也大差不差。
起先是工業設計漸漸趨於純粹的實用性,20世紀之前的工業美學失去地位,之後是2022以後興起的ai風潮,在資本的裹挾下誕生的設計無用論,導致無數設計師或是主動或是被動離開崗位,在ai窮舉法一般的排列組合之下,工業設計在美學方麵再無進展,甚至美學,藝術這種詞彙,都淪為被嘲弄的目標。
再之後人類的注意力齊齊轉向偉大的核聚變技術,就更沒人在意所謂藝術了。
從公元2050年人類第一個核聚變反應堆平穩運轉開始,仿佛人類的所有貧瘠和困頓都戛然而止,人們漸漸推廣起用2050這個可控核聚變能源技術誕生的年份作為新紀元元年的叫法,以示與過去受能源製約的年代一去不複返。這個風潮從西方發源,漸漸地全世界都開始使用這個更能體現人類驕傲的紀年法。而現在,這個叫法仿佛一個諷刺,大家戲謔著試圖把它扔進垃圾桶。
新工業的熱潮席卷全球,最落後最貧困的地方也感受到了新紀元的輻照,東方的新一帶一路計劃為之建立了不輸東方的工業設施與基建,拉著窮兄弟一往無前地加入了全人類的狂歡。
直到百年後,實現了絕對的豐衣足食的人們,才重新撿起藝術家和設計師這些稱謂,來標榜自己擁有至今稀缺的想象力和審美。
那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但是彼時的光芒直照耀到九百多年後,直到現在人們依舊熱衷於還原當時的工業產品。哪怕這些東西已經不是絕對的必需品,哪怕時過境遷基因技術和生物科技才是主流。
人們就這麼荒誕地過著新舊交織的生活,住在科技革命之後生物技術製造的巨大樹木上,但卻總緬懷著那個冰冷繁榮的鋼鐵時代。
無它,之後的那個混沌失落的年代毀滅了一切,現在的重構不過是標榜人類所謂生生不息的意誌力。
生活裏的種種細節做著一種吊詭的循環,這種感覺很詭異,就好像所有人都在意識深處有一種默契,把一切恢複到前紀元的大繁華之前,一切就會穩定運轉回到所謂正軌。似乎隻要回到過去,人們就好像又重新站起來了。
這樣的思潮下,曆史變得不重要了。那個壞年代太過沉重,人們不約而同選擇盡力淡化和遺忘。如果實在意難平,那就用去衝淡它,去嘲弄它,去戲謔它,讓它別那麼深刻,讓它娛樂,讓它遙遠,讓它模糊,讓它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