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魂來(1 / 1)

臘月十六,平陽侯府一片紅裝,賀旋被自己親爹打斷了腿。

但喜事並未就此被擾亂,平陽侯收了手裏那杆殺敵無數的長槍,垂眸撫平了喜服上的褶子,招呼了兩名小廝把地上疼得暈過去的賀旋抬上床,握槍的手捏得青筋暴起,隻留了句取續骨膏來治治看,便拂袖而去。下人們不敢多看,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的事,平陽侯世子在老爹新婚之日被打斷腿這事竟沒有掀起一絲波瀾。

平陽侯府門口鞭炮鑼鼓震天響,雖是續弦,婚事卻也辦的半點不含糊。續弦夫人季淑環族中如今雖無在朝的顯赫人物,卻也書香滿門,其祖父曾為大學士,母親乃端敏郡主,是個清貴的門第。

是以一百二十抬嫁妝進門,也是熱鬧了一陣,隻道季家對季淑環這一女兒真真是寵愛,雖是續弦排場卻也足夠大。

喧鬧持續到夜裏,滿府的歡聲笑語,卻似傳不到東邊聽竹院來。賀旋一直昏睡,意識逐漸消散,整個人顯得寂靜,若不是尚有呼吸,恐不似個活人。

賀旋自小體弱,性子亦沉悶,與誰都不親近,雖行為與正常人無異,卻如啞巴般對誰都不甚理睬,顯得很是遲鈍。

早年平陽侯夫婦甚至擔憂這孩子天生存在腦疾,多方尋醫診治,卻找不出有何病因,隻是體弱一些罷了。直到賀旋入了學念書,這一兩月下來,不僅不是傻子,竟是聰穎異常,比同齡稚子學得快上數倍。平陽侯夫婦心中五味雜陳,孩子沒病卻天性如此冰冷,眼中常年木然,無論如何也無法親近,幾年下來漸漸也消磨了熱情,隻是好好養著,都盼著再生個機敏可人的孩子。不曾想明華公主第二胎不僅未順利生下,人也撒手人寰。

明華公主去世六年,賀旋如今已十四,六年間,父子關係愈加惡劣,賀旋沉悶卻格外倔,又不搭理人,平陽侯賀崇一介武人,性格耿直暴烈,最不喜的便是他這種冰冷沉悶的樣子,有話也無從溝通,罰跪打罵是常有的事。

但今日這般卻是第一次。賀崇鰥居六年,身邊沒有一個女人,今年終於決定續弦,或許是想走出這幾年的沉鬱。雖與賀旋幾年來父子情淡薄,賀崇卻也考慮著畢竟是自己的骨肉,選了溫柔可親,人品自己也還算滿意的季氏,唯恐找個強勢的繼室為難賀旋。他換好喜服囑咐賀旋到時去給季氏敬杯茶,今後她便是他的母親,一向不說話的賀旋竟開口:“你娶的繼室與我何幹,我不需要母親。”

賀崇被他一言堵住,這話裏話外,自己這個親爹似乎於他也無所謂。賀崇耐著性子又說了幾句,賀旋也不頂撞了,坐一旁喝茶,一副兩耳不聞的樣子,賀崇心中頹然,賀旋的存在讓他覺得,自己或許永遠無法拔出心中哽住多年的倒刺。明華留給他這麼一個兒子,他長得很像明華,可是卻那樣冷,傾注多少感情都得不到回應,像時刻提醒他,明華那樣深刻地存在過,卻再也回不來了。賀崇心中積鬱,躁烈的情緒被激發出來,動手將他一把扯了起來,取了自己的槍,一揮便打斷了他的腿,雙腿頓時軟掉,癱在了地上。

“既是不願去拜見你母親,便也不用去了。”

賀旋昏迷之中,這十四年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如走馬燈般在腦中浮現,他旁觀著這些事的發生,心中一點點有什麼陌生的東西湧上來,那消磨了父母之情的冰冷之下,仿佛有一些原不存在的東西噴湧而出,喜悅、悲傷、憤怒,多年來無蹤無影的情緒仿佛一瞬間全數歸來,心神激蕩。

天上忽然黑雲密布,狂風不止,扯得府中掛的紅綢布漫天飛舞。賀旋臥房中門窗未關好,吹得吱呀作響,小廝忙起身,手忙腳亂地關門關窗。眼見最後一扇窗就要關好,一陣勁風猛地吹來,小廝被吹得仰倒在地,風卻不停,穿進屋裏,衝進床幔之中,似鑽進賀旋身體內,風中伴隨著一聲輕輕的歎息。

賀旋猛地坐了起來,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