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冬天,在她的記憶裏,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這一年春種天旱不下雨,家裏人老老小小十幾口,從春種開始,四處找水澆地,三家屯因為靠山,年景好的時候,都經常缺水,每家每戶糧食都不夠吃。
今年天幹不下雨,地裏的糧食收成格外少,爺奶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張麗的父親張愛華,二兒子張愛民,還沒結婚。一個女兒張玉芬嫁到了隔壁縣清水村。一大家子十幾口眼瞅著就沒有了活路。
老兩口躺在炕上,愁的不行,“他爹,你說這可咋辦呀,眼瞅著快秋收了,你看地裏的苞穀才有人胸口高,這一大家子十幾口人今年又要餓肚子了”。
老頭砸吧一口旱煙,在炕頭捶捶煙灰。“那咋辦,俺哪知道咋辦,玉芬不是說給麗丫頭找了個好人家嘛,聽說家裏家底還不錯,有幾畝的水田,不像咱這,都是旱地。彩禮也給的多,明個兒,玉芬來了,你詳細打聽打聽,能行,咱就把麗丫頭嫁了,讓家裏也能添點進項,等過兩年,鳳丫頭大了,也玉芬給她找個好婆家”。
“他爹,那等明個兒玉芬來了,咱打聽打聽,如果男方家裏條件好,咱就應了,以後鳳丫頭大了,咱也差不多該給她找個婆家了,反正丫頭片子成天就知道吃費米費麵的,還不如玉芬家裏的斌小子梅丫頭,貼心,管用”。
聽著公婆這樣子談論自己的女兒,張愛華媳婦,王蘭傷心欲絕,自己嫁到這個家裏十八年,家裏家外的操持,每天雞叫三聲起,喂雞喂豬,做早飯,飯熟了,還得叫公婆吃飯,夜裏家裏人睡了,自己才能睡,一家四口擠在家裏的半間倉庫,女兒張麗十七歲都沒有自己的炕,成天的跟著自己忙活,好好的大姑娘天天穿著家裏人的舊衣服。婆婆還嫌棄兩個女兒吃得多,哪天不是家裏人吃完了自己母女三人才上桌吃些殘羹剩飯。小女兒才十二歲,就想商量著給她找婆家,小姑家裏的梅丫頭,斌小子,哪次來不是我的心肝寶貝兒的叫著,有啥好吃的都緊著他倆,哪裏見過這樣黑心腸的爺奶啊。
回到屋裏看著炕上熟睡的兩個女兒,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攤開大女兒的手心,滿手的泡,腳上都是穿草鞋磨出來的老繭,再看看沒心沒肺睡得正香的丈夫越想越心酸,忍不住抽泣。
張麗躺在炕上,隱隱約約聽到了母親的哭聲,心想“媽,您別哭了,女兒下輩子一定好好伺候您,如果能回到從前,一定不會聽信大姑的花言巧語”,又想到自己倒下前兒子幼小的身體緊緊的抱著自己,哭的歇斯底裏“媽媽,你咋了,媽你別睡,你快起來,媽媽,”再想起婆家溺死的那個女兒,小小的身體,在水盆裏掙紮著,仿佛在喊“媽媽救救我”哭聲越來越小,她拖著剛生產完的身體,爬著抱起女兒那冰涼的身體。
婆家人一直在耳朵邊嘮叨“女兒都是債,養著還費糧食,你這肚子不爭氣,幹啥生了個賠錢貨,還不如現在死了的好,我們好好的給她洗澡,她一直動自己掉盆裏的,哪能怪自家人,孩子沒了還可以再生。”自從女兒沒了以後,她每天過的渾渾噩噩,每天幹活,話越來越少,瘸腿丈夫喝醉酒打她,她也不反抗,兩眼無神,沒過多久就倒在了地裏。好多年都沒見過媽媽了,今天自己快死了,終於聽到了媽媽的聲音,著急著想睜開眼看看媽媽。
張麗睜開眼,入目所見就是沒出嫁前家裏的半間倉庫房,小小的煤油燈,媽媽一頭黑發,還沒老,妹妹躺在自己身邊,那個每次爺奶罵人都縮在角落不吭聲的爸爸。隻覺得這個夢正好,又能看見媽媽妹妹,這可能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吧。
看到麗丫頭醒了,王蘭撫摸著女兒烏黑的長發,說著“麗丫頭,這可咋辦是好,你爺奶商量著要把你嫁了補貼家用,那人還是你姑姑給介紹的。你姑家的鳳丫頭比你還大半歲呢,如果這男的那麼好,她咋不給自家閨女留著,反而要介紹給你。一看就沒安好心,我苦命的鳳丫頭啊,嗚嗚嗚”。
張麗懵了,我不是死了嗎,媽媽怎麼又說她要嫁人了,嫁的還是大姑介紹的人,那不就是無良婆家嘛。大姑說是給她介紹好人家,實際是自己的兒子斌小子看上了人家的姑娘,那家人有個瘸腿的大兒子沒法子,娶不到媳婦,讓她們想娶自家閨女,那就隻能換婚,換著嫁。不然誰也甭想結婚。
大姑家的梅丫頭,死活不肯嫁,大姑就想到了她,這個懦弱弟弟家裏不受寵的便宜侄女。和那戶人家說好了,明天帶著男方來家裏相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