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到什麼時候?
——讓蟲完全沉睡的時候。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
——這就隻能靠淡幽小姐你了。從今天開始,就來做吧。你之前的三位祖先大人都是這樣讓蟲一點一點沉睡的呢。
——……那要怎麼樣才能讓蟲睡著呢?
——請你好好地聽著我阿玉接下來說的話。那之後,請你把這張紙用字寫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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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是十幾年前吧,是我阿玉親自見過的蟲的故事。
某個地方,有個銀發的美麗女乞丐。
那個女人的雙眼被剛才說過的永暗奪去了,所以才盲了眼睛,她在村莊之間周遊,講述著很難得聽到的故事,接受大家施舍的錢,很辛苦地活著。
女人講的故事其實都是蟲的故事。
阿玉我偶然碰到了那個女乞丐,和她在一起住了一夜,才知道那個盲眼的女人曾經是個異能者,她的一隻眼睛是千裏眼。
——那個人是蟲師嗎?
不知道呢。
……雖然她對蟲知道得很詳細,但是看起來卻不像有能對付蟲的技術與心得。
不過別看她緊緊地閉著眼睛,卻有一隻眼睛什麼都能看透。
真的是真真正正的千裏眼。她能透過牆壁看到外麵的森林,甚至是森林對麵的山野。
就連在遙遠的他方被巨浪好像樹葉一樣翻弄的小船,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女人的家人都被永暗吞食了,她也喪失了活下去的力氣,就這麼隨波逐流地在各國之間流浪,身世非常可憐。
那個女乞丐說,她所能看到的東西全都是我們的眼睛不能看到的那些。
不管是人的生死,還是未來發生的事情,以後將要發生的災禍,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雖然看得見,卻不可能去避開,也不能做什麼來改變。
——……那多可怕啊。
但是她說,隻有一種東西,是她完全看不見的。
——那是什麼?
就是她還在與永暗對峙的時候遇到一個失去了雙親的男孩子。
那個可憐的孤兒還是個孩子,也不是蟲師。
但是在他連自己還什麼都不明白的時候,就可以召集蟲,或者看到山裏將要發生的禍福的預兆。
女乞丐隻要碰到一個人,就可以一下看清這個人的過去與未來,可是卻隻有這個孩子的過去好像被黑暗遮住了一樣,一點也看不見。
——……那這個孩子的未來呢?
就好像閃耀著耀眼的光輝的光之球一樣。
——這是什麼意思?
她所說的就隻有這些而已。
——……嗯……接下來呢?
她把一件事拜托給了我阿玉呢……她說,讓我把那隻千裏眼的眼睛埋進深山的土裏去。
——眼睛?
是啊,因為她的那隻眼睛裏有著眼福。
——眼福?
那是不管那時還是現在都被稱為幻之蟲的蟲。
從東國流傳到西國的數千的文庫,秘藏著蟲之記錄的諸國的收藏,雖然有人在裏麵看到記述著眼福的書卷,但是這一百年來,都沒有一個蟲師看到過實物。
——那阿玉就是第一個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如今這狩房文庫裏收藏著的關於眼福的新書卷,就是我阿玉寫成的。
——眼福是什麼樣子的啊?
這個嗎……我阿玉也不知道呢。她說眼球是從光酒直接進入眼睛的遺骸中取出的,沒有腐爛,她就把它放進了眼窩裏。
——光酒……就是阿玉之前說過的,那個極小極小的蟲彙聚成的光之流嗎?
沒錯。那是在地裏好像河一樣地流著,滋養山川的源泉……可以讓死人複生,治療所有的病的萬物的生命之源。
但是人們卻很難接近它……不久我就會得到一些,到時候請你看吧。
——……後來呢?……阿玉怎麼做了?……把眼睛埋掉了嗎?
她向我懇求,說一定要把棲息著眼福的那隻眼睛深深地埋進深山的土裏。
我就跟她約定第二天天亮了之後一定這麼做。當晚我上床之後,到了醜時三刻她叫我的時候,那隻有眼福的千裏眼已經從她的眼窩裏滾落了出來。
她說要埋在深山裏,我就走到了旅店能看到的山的最裏麵,把那隻眼睛深深地埋了下去。等我回旅店的時候,她按著眼睛蜷縮著身體。我問她才知道,原來我把眼睛埋下去之後,土又被挖了起來,她的眼睛看到了美麗的花,旁邊則是野狗,然後就變得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了。
——那是,野狗把眼睛吃掉了嗎?
是的。……好了,淡幽小姐,首先請你把這個故事寫在手前的紙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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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記錄著阿玉的故事的時候,淡幽腿上的胎記忽然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你疼嗎?
——……嗯。
——那是蟲的反應。我殺死了蟲的事情,對棲息在淡幽小姐的腿裏的那隻蟲來說就是詛咒。我們隻能像這樣一點點地讓蟲睡著。
……我知道你非常辛苦,但是無論如何也要忍耐啊。
疼痛遠去之後,淡幽感到身體流湧出了力量。
她忍耐著。和心裏的疼痛比起來,腿上的疼痛容易忍耐多了。
——……下次說些輕鬆點的話題吧。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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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就顯露出了讀書天賦才能的淡幽,用了不到半年,就把阿玉一生中殺死過的蟲的故事都寫完了。
這些文獻的卷數達到了必須要緊急大規模擴建地下書庫的地步。
無論是和曆代狩房家的筆記者,還是任何在曆史上留名的筆記者比起來,都是一個超群的數字。
傳言一下子在各國的蟲師之間傳播了開來。
流傳開去之後,就會有行為不軌的蟲師找上門來。
阿玉開始盡心盡力地極力避免別人看到淡幽記錄筆記的樣子,或者淡幽寫好的書卷。
開始為了讓棲息在淡幽右腿中的蟲沉睡,又必須常常需要新的蟲的故事。
阿玉也隻得將有名的蟲師從各國召來,讓他們在淡幽麵前披露蟲的故事報酬是一餐一宿,不是稻草鋪,而是別墅裏真正的寢床。
直到蟲的故事說完之前,旅行的蟲師們都可以在這裏停留。而且也得到允許,可以進入位於別墅地下,藏有浩如煙海的代代狩房家的筆記者關於蟲的記載的地下書庫閱覽。
蟲師們閱讀了狩房文庫裏蟲的調查記錄,從中得到新的對付蟲的辦法,意氣風發地離開狩房家的別墅。
一個山民這十年裏一直調查奧飛禪光脈筋的移動,更新了流傳至今的古老地圖。
他把蟲叫作是“害蟲”,手舞足蹈地講述著自己用多麼新鮮的方法殺死了蟲的戰績。
山民察覺到了淡幽的心情。
——能不能不殺死蟲就解決問題……?真是失禮啊,隻有沒有實際與蟲對峙過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話來。
有一個以將從各國蟲師口中聽來的蟲故事畫成繪卷而知名的畫師,他把各種各樣的蟲畫成了恐怖的妖怪,並把那些習作在淡幽麵前攤開來。
等畫師走了之後,淡幽忍不住問道:
——大家都很怕蟲啊……為什麼呢?
——因為大家都認定蟲是異型,所以對蟲抱有恐懼感啊。
——因為恐懼,就要殺掉它們嗎?
——有的蟲師是這樣的。都是並不隻限於蟲師,就連對蟲的事一無所知的村民,也會將整片森林全部燒掉。
——這樣嗎?
——燒掉山和村莊,封閉河川大海,破壞橋梁,讓人根本無法通行。
——……那樣做有效果嗎?
阿玉微笑著搖了搖頭。
一個長年來在各國間流浪,都是在某個村子裏的人強烈的要求下,終生供奉山神為村子造福的老年蟲師,在講述了他從年輕時起長時間對各種蟲的生態做的調查之後,慨歎著要是沒有蟲的話,那世界將變得多好啊。
淡幽因為這句話不由得啞然了,但是她勉強地露出了一個微笑。
在來訪者離開狩房別墅之後,淡幽總是有很多問題要問阿玉。
——阿玉,蟲這種東西總有一天會殺死大家嗎?
——蟲師們有著聚集蟲的體質,而聚集起來的蟲們會引起壞事或災禍,這是眾所周知的。
——……那蟲和人類就不能共存了嗎?
——你的意思是?
——一邊要生存下去,就必須要消滅另一邊?
——……不管是人,還是動植物,蟲,都是同樣的生物。為了生存下去,有的事不能不做,也有的事不能去做。
——……可是所有的故事,全都是大家殺死蟲的故事啊。
阿玉一時無語。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輕之國度
到了十五歲,淡幽可以一個人走路了,她就會爬到後山上麵去。
從後山上可以俯視狩房別墅這一代的田園,那裏雖然沒有光筋脈,但是日照豐富,綠意蔥蘢。
阿玉為淡幽開辟了一條隱蔽的小路,可以走到散布著古來統治這一帶的王族墓地的後山山頂。
這條小道巧妙的避開了過大的傾斜,直通到頂上開闊地帶的草甸。
淡幽可以拄著拐杖在這條道路上慢慢地行走。
阿玉毀掉了通往後山的山頂的其他道路,讓敵人無法從任何地方侵入這裏。
對於行走不便的對於來說,後山就是供她自由玩耍的庭院,裏麵充滿了豐茂的草木,繁多的生物,清澈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