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頭你這是要逼死我們!我兒子坐牢對你有什麼好處?”
“確實沒什麼好處。”李英湊近她的耳邊,“但也沒什麼壞處。”
眼看老太太伸長指甲要撓人,王文文趕忙把人護在身後,跟過來的民警也上來拉架。
老太太聽到李英說的前一句還以為她改變主意要放棄追究了,剛揚起的笑意在聽到後一句又凝固了。
心頭燃起一片惶恐。
完了,他們這次踢到一塊鐵板了。
*
去醫院的路上042問:【鑒定結果要是夠不成輕傷呢?】
【輕微傷也能拘留。】
【輕微傷也構不成呢?】
【還可以告他尋釁滋事。】
042還想問宿主,值得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不如拿了錢息事寧人,反正也缺錢不是?
但宿主的心已經告訴它答案——不要總是看結果,跟付出的精力比起來好像判的太輕了,不值得。判決是對施暴者的懲罰。隻要他受到了懲罰,正義都在保護受害人。
受害者是宿主,她有權決定要怎麼做,她有權選擇不原諒,她有權捍衛自己的正義。
她要的一直都不是一樣具體的東西。
*
醫院裏王文文正幫她跑材料。
李英坐在走廊上,小家夥坐在旁邊眼淚汪汪,哭得一抽一抽的。他感覺是自己闖下了大禍才害姐姐變成這樣的,非常傷心。
看得李英又心疼又好笑,心想小孩子怎麼會有這麼多眼淚啊。
李英趁他不注意把塑料袋裏的豬油糖掏了三塊藏在袖子裏。然後低頭哄人:“桃桃今天很勇敢哦,是不是看的小姐姐被壞人抓走才跟過去的啊。”
桃桃吸了吸鼻子重重點了點頭。
其實李英剛看完042給的回放。
那個小女孩就是圍著龍頭壺的那群小孩裏的一個,原本跟在他們身後湊熱鬧,沒想到被人捂著嘴拉走了,這一幕正巧被桃桃看到了,腳一著地就追了過去。
反正這事怎麼著也怪不到桃桃身上。
“桃桃沒有做錯呢,不過下次可以先告訴警察叔叔。”李英展開雙手在小家夥麵前晃了晃,“為了獎勵我們勇敢的小朋友,姐姐給你表個魔術。”
隻見她以極快的速度掏出事先藏在袖子裏的糖放在手心裏。手法拙劣,但騙兩歲小孩足夠了。
“當當當,”李英人工配音,把掌心裏的豬油糖托舉到桃桃麵前,“獎品。”
少了兩顆牙的李英說話有些漏風,發音含含糊糊像是一陣風吹過鐵絲網。
桃桃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李英剝開糖紙把豬油糖塞進小家夥嘴裏。
謝天謝地,小哭包的眼淚總算止住了。
042對自家宿主的三流魔術表演表示嗤之以鼻:【宿主這樣寵孩子可不行,得教育他不能亂跑。】
李英不讚同:【哈?我現在讓你不許想王文文,你是不是第一反應就開始想王文文了?】
042:……
不是,我想他幹啥?
【人類大腦就是有這種缺陷的,發出不要做某件事的指令,關注點會先集中在那件事上。】李英跟係統解釋,【再說桃桃才兩歲,跟小孩子講什麼道理?他又不懂,得轉移他的注意力。你看我喂一塊糖,他就把先前不愉快的事忘了。】
042這才意識到宿主很少說不要做什麼而是說要做什麼。
它說不過:【就寵他吧。】
【也寵你好不好?】李英笑眯眯地剝開糖紙,也吃了一塊。
042氣哼哼地關閉味覺共享,它才不吃這個。
李英含著糖安靜地坐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看著匆匆走過的白大褂。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來醫院,幫我跑腿。】
空氣裏彌漫著酒精混合碘酒的特殊氣味,李英吸了吸鼻子。
【我每次一個人去醫院都很害怕,總想起高中送父親上救護車的事。】
042看了一下記憶碎片,知道宿主的大腦把那次經曆和醫院綁定在一起了。嘔吐物的餿味、酮中毒呼吸出的爛蘋果味、消毒液味、吵雜的人聲、小孩的尖叫哭鬧,混成一團深深刻在腦海裏。
李英形容那種味道是——來自地獄沼澤的腐爛氣息。
難得敏銳一次的042忽然發現一個盲點——第一次有人在醫院裏幫跑腿、第一次坐警車都會說的人,居然不說自己第一次進警察局?
後知後覺的042問:【宿主不是第一次進警察局?】
【不是呢,我去認過屍。】
含著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消沉。
*
二十幾歲的人其實很難接觸到死亡,尤其是同齡人的死亡。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一條生命墜落了。
【她就那麼安靜地躺在那,臉上淤著血,腫的比我厲害多了,都看不出人樣了。眼睛也閉不上,眯著一道縫,我以為她隻是睡著了,這會睡醒了,半眯著眼看我。工作人員翻動她的身體,讓我辨認身體特征。她像一團發了黴的苔蘚,皮膚鬆鬆垮垮的來回晃動,我多希望她的後背沒有那塊蝴蝶胎記,多希望躺著的不是她。】
李英還記得她的名字,叫微希夷。是她寫小說打破腦袋也想不出的名字,是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名字,是她見過最特別的名字,是軍訓時點名報數時她一下子就記住的名字。
李英聽過一個成語,叫希夷一枕,是說有個叫陳摶的修道人隱居武當山,喜歡睡覺,得到了皇帝的賞識,下詔賜號希夷先生。後來這個成語就用來形容悠閑的睡覺。
李英在烈日下站著軍姿,滿腦子想的都是微希夷名字的由來,是不是有什麼道教色彩?她想得抓耳撓腮,解散後就迫不及待地湊到微希夷身邊套近乎,無非就是一通誇獎,然後拐彎抹角問她名字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