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腦子進水了?給別人養小孩?”
“不是親生的養不熟!”
母親甚至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邊說:“你先結婚,然後把你弟弟接去養,養著養著小孩就來了。你看那些生不出孩子的特意去領養一個,來年就能生個自己的孩子,你也不用那麼麻煩,現成的弟弟。”
李英聽著覺得荒謬又好笑,好在她長了腿,跑了。
李英當然不是恐婚也不是不喜歡小孩才不結婚不生孩子。她覺得結婚得跟合適的人,垃圾桶也能收到花是因為它不挑,李英覺得自己又不是垃圾桶。生孩子就更複雜了,最起碼不能明知道有遺傳風險還生吧。反正被遺傳到糖尿病的當事人李英感到非常痛苦。她不恨父親,因為他不懂什麼是遺傳,但李英懂。
如果她是個健康的人,能跟王文文結婚生子當然再好不過了。可就算是個病人,她的生活也不算太糟。就像那個省統考沒過線的同學,人家日子過的好得不得了。
話是這麼說,但誰會想當個病人呢。
從開始的後悔學藝術,遺憾失去王文文,到後來確診糖尿病。人生被粗暴地分成了兩截。起初她也不明白得這個病意味著什麼,她以為隻是暫時的,她以為通過治療就會好起來。但是並沒有。就算她十幾年如一日的計算著每一餐的碳水,吃完就去運動控製血糖,她希望有朝一日跟王文文重逢時的自己不要太糟。但隨著年紀增長,DNA甲基化水平下降,基因缺陷的表達越來越強烈,她的視力越來越差。
有時候她會想,自己以後會不會像躺在急救室的父親那樣,燈照過來,瞳孔都沒有反應了。
她不害怕,因為對她而言,已經盡力。
問心無愧。
李英覺得人世間很多事是沒辦法選擇的,如她的疾病,如某些人的性取向。更何況愛本就是自由意誌的沉淪。但要和誰在一起,過什麼樣的生活,要不要結婚,要不要有孩子,都是可以選擇的。就像李英也可以選擇跟一個離異帶孩子的男人結婚一樣。
不是沒有選擇,而是另一種選擇更難。
“孩子不是用來養老的。”
“不要害怕。不要假設最壞的未來。”
“如果你實在害怕那個最壞的未來,就閉上眼睛假裝自己看到了未來,現在睜開眼睛,又回到了現在,你有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改變那個最壞的未來。”
“同性也好,不結婚也好,沒有孩子也好,都可以過精彩的人生。”
“隻要,是你喜歡的,向往的生活,都值得被尊重。”
“我隻希望,你過想過的生活。”
這也是她對真實世界的那個王文文想說的,未曾說出口的祝福。
“如果,你實在害怕老無所依,不如現在就開始努力,讓自己發光發亮,把自己上交給國家。等到了那個時候,多得是小輩搶著喊你‘爸爸’。”
王文文抬起頭看著她,眼睛亮晶晶的。
李英誇張地學紳士邀請女士跳舞那樣行了個禮。
女孩彎腰鞠躬又伸出右手,她問:“怎麼樣?未來的王院士,你的好友向你發起共同學習的組隊邀請,是否接受?”
王文文露出大大的笑容,毫不猶豫地搭上伸來的那隻手:“樂意至極。”
李英怕他再胡思亂想,提議由他先製定一個學習計劃。她去把小麥泡了,回頭再來跟他一起討論細節。
王文文是教小學的,學校裏有初中部但沒有高中部,他在外麵讀完高中沒參加高考就回來當了老師,雖然脫離了高中知識,好在兩年也不算久。他還留著以前的高中課本和一些複習資料。李英說她沒怎麼學過理科,知識得從頭到尾好好補補。王文文聽了像是打了針雞血,拍著胸脯保證這事包在他身上。他坐到書桌前,翻出一個空白的本子,掏出鋼筆開始一筆一畫寫著什麼。後背挺得筆直,像是一輪重新升起的明月。
看他寫的投入,李英怕桃桃打擾到對方,就抱著小家夥出了臥室,順手輕輕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