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吹拂而過的微風夾著蟲鳴。
王先生鬆開她的手，抱著孩子默默走在前麵。調皮的風鑽進他的白襯衫裏，讓原本柔弱的背影撐得強壯了些。
“到了。”
李英順著他的手指，看到了一座兩排高的大禮堂。像是兒時記憶裏的電影院。禮堂門口擺著一個賣雜貨的小攤，琳琅滿目的羅列著花花綠綠的零食，邊上放著一個大紅色的電話。
“去吧，打完我付錢，打多久都可以。”
王先生的話像一陣溫和的春風將她吹向電話，她按下那串爛背於心的號碼。她多麼希望這是個空號，但電話那頭已經響起了嘟嘟的等待音。
電話很快被接起，是一個熟悉的聲音。
傳達室的老頭是個大煙槍。他有一根祖傳的煙杆，沒事總在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一方天地被整得雲霧繚繞，活像是西遊記裏的孫悟空要騰雲駕霧似的。他沒有結婚，很喜歡小孩，對李英很好，會給她糖吃。有時候是玉米糖，有時候是椰子糖。他的嗓子被抽壞了，很特別。李英再也沒聽過類似的聲音，一聽就認得出。再後來，他的肺也壞了，父親說他兩個肺都是黑的，說這話的時候還叼著煙。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老頭的聲音，恍如隔世，也確實是兩世了。李英吸了吸鼻子，在對方再次詢問找誰的時候報了父親的名字。老頭讓他等一下，然後扯著嗓子喊人。
李英的心慢慢下墜，這個世界是有父親的，也許還有一個幼年的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也來不及細想。電話很快被接起，她卻認不出父親的聲音。
長大後的李英聽說了一個詞，叫“產後抑鬱”，她覺得母親應該是有的，她想委婉的提醒父親該注意一下。
於是她開口說：“我是你妻子的同學，擔心她最近坐月子不開心，家裏人可以多留意一下……”
“什麼坐月子？我兒子都一歲多了！”
李英傻了，呆愣在原地。
“你是不是找錯人了？我老婆是李桂芬。”
李英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掛斷的電話，也不清楚對方是不是罵了她神經病。她又回撥了電話，問老頭關於母親的情況。
“你說廠裏的陳會計？她還沒談對象呢！小姑娘心可高著呢，哪能看上廠裏這些窮小子。”
李英道了謝，掛斷了電話。
她是聽過“李桂芬”這個名字，在父母無數次吵架，確切的說是母親單方麵吵架中。一個僅存在於母親口中的傳說人物，她是父親的初戀。她從母親陰陽怪氣的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一個故事——父親曾經有個親梅竹馬的戀人，兩個人差點走入婚姻殿堂，最後因為彩禮的事鬧崩了。李桂芬的母親要了一筆不菲的彩禮。其實父親出的起，但他覺得不值。他覺得有那筆錢都能娶個城市戶口的媳婦了，一賭氣分了手。他卯足了勁兒要找個比李桂芬更好的媳婦氣氣那家人。李桂芬也回頭找過他，父親問她：“我們結婚必須得掏那麼多錢嗎？還得有自行車！縫紉機！都給了我們拿什麼起新房？”李桂芬低著頭默不作聲。她被母親一個人拉扯大，母親很不容易。父親懂了，也死心了。後來李桂芬再來找他，都被他以“同姓不通婚”為由堵回去了。再後來遇到被趕出家門的母親，一個想找個落腳點，一個想找個城市戶口的，兩個人就這麼稀裏糊塗的閃婚了。
每次吵架，母親都會拿這事刺他，用一種陰陽怪氣的口吻：“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李桂芬後來生了兩個兒子！聽說她一直對你戀戀不忘。”
父親當然是有後悔的，在一次醉酒後，他拿酒瓶砸李英，哭著說他好後悔。隻是李英不知道他是後悔沒跟李桂芬結婚，還是後悔跟母親結婚，還是後悔她不是個男孩。也許三者都有吧。
這個世界的父親跟李桂芬結了婚，有了個兒子。得償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