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平地蒸發一般,導師連同青青再也沒有出現在這個城市。流言連同猜疑開始盤旋在林的周圍。但是,很快的也便消散了。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證明,林必須對這一切負責。隻有那隻不斷顫抖的右手,成為他不忠的鐵證。日漸的,林開始怕見人,怕他人瞄向自己右手時眼中一抹玩味的笑。幸災樂禍?或者隻是純粹的鄙夷。林的心下一片冰涼。人情冷暖,便是如此了吧!怪隻怪當年,自己走錯了一步。
畫是不能再畫了,然而自尊,卻還是要的。林用左手寫了辭呈,遞上去的一刹,林看到年輕的校長眼中竟有無法掩藏的釋然。“嗬,林老師,實在是太可惜了。或者,你還可以留下?”最後一句的聲音淡得幾不可聞。林搖搖頭,轉身,身後卻響起校長急急的喚:“林老師,還沒交畫室的鑰匙。”林一震,淚水終於決堤而下。自己,竟然真的被整個世界所棄。
林茫然的徘徊街頭,夜漸深了,抬頭,赫然是瀚雅的朱門,漆色斑駁,卻沒有鎖。“青青,你招我來償命的麼?”林木然的笑,推門,穿過長而黑的回廊,倒在青青的床上。沒有燈光,沒有聲響,冷沁沁的涼夜,枕上依舊有青青的香。“青青,欠你的。我全還給你。”林低低的嘟噥。聲音逐漸模糊。這些天,他是太疲憊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是滿室的陽光。一切如舊。床頭那幅《青顏》依舊在晨風中微笑。林掀開身上的軟毯。環顧四周。一切,都還如從前一樣。林開始懷疑,所有的過往,或許都不過是南柯一夢。然而,低頭,林看到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青青,你真不肯原諒我麼?”林泫然。
自那之後,林在瀚雅住了下來。日裏的時候,林遊走在街巷,做著任何卑弱,危險,然而有酬的工作。夜深的時候,再拖著疲憊的身體返回。瀚雅的門,是從來不鎖的。卻沒有人窺探。“這個宅子,有著極深的怨氣呢!”每一個路過的人如是說。林卻仍不多言,每天安靜的遊走在街巷之間,安靜的做事。畢竟,林的右手是不方便的。所以,林的日子,過得艱難。然而,時光並不因了日子的艱難而停駐。林的發上,漸漸有了斑白。林的眼睛也有些壞了,他開始在人流中看見青青的身影。背影.或是側影,然而永遠沒有正麵。青青白色輕靈的影子總是在林的眼角劃過,卻在林回首的瞬間遁去,無處可尋。“青青,”林總是睜大了渾濁無神的眼睛,向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低喃。“青青,連你也不要我了麼?”
林開始每晚舉著燭台在瀚雅的長廊裏遊蕩。一邊喚著青青的名字,聲音低柔。似乎,是怕驚醒誰的美夢似的。林開始無法抑製的想念青青。經過了這麼多年,林漸漸明白,自己,其實不過也和青青一樣,是被這個世界所遺棄的孩子。隻是,青青比自己要幸福一些。因為,外界的傷害永遠接觸不到她的內心。林也開始知道,導師早在自己結婚的第八個年頭,就在鄉下孤單的故去了。林是不相信鬼神的,但是林寧願相信,是導師對女兒的一點癡念,使得老人家一直守護在女兒的身邊。林幾乎可以肯定,當年是老人家有意放過自己的,若非那一場鬧劇,或許自己,已經為青青償命了。可是林並不感激導師。因為,沒有什麼比像他這樣活著更使人難以忍受。卑弱孤單的活著,閉上眼睛永遠會有惡夢。林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一個盡頭。
林是日漸的老邁了,很多時候,林想,自己,或許已經死去多年了。隻是,自己沒有發覺而已。少了人氣的瀚雅也開始有了老態。樓板和牆壁上的木板,開始悄悄在夜裏開裂,細微的碎裂聲響在無邊空寂的夜裏,成為林空蕩蕩生活裏唯一的慰藉。林依舊每夜失眠,依舊每夜遊蕩在瀚雅的回廊,低低喚著青青的名字。一個又一個的夜晚,就在這無邊無際的遊蕩中滑過。瀚雅破敗的更厲害了。似乎,這古老的的建築,也經不起這樣深痛的折磨。在某個有風的夜裏,林床頭那一幅《青顏》轟然的掉落下來。林嘟噥著,費力的找來木槌,卻意外的發現,牆壁的裂縫中,有亮光隱然。林呆滯的眼神突然變得靈活,手中的木槌用力的砸在已有些腐朽的木板上。牆麵嘩啦啦的落下,很快破成一個大洞。林的手腳忽然變得利落起來,他很快的爬進洞口。借了微光的閃動,林發現,這竟然是一個畫室,四壁掛滿了林似曾相識的畫作。林有些茫然。青青的臥室,在瀚雅的最北。林不知道,薄薄的木牆間,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畫室。而且,是一間林很熟悉的畫室。牆壁上的每一幅畫林都熟悉,因為都出自他親筆。在畫室的牆角,張著一道青色的布幔。林知道,那是模特更衣的地方。微光從布幔後淡淡透出。林慢慢的伸出手,遲緩,然而堅決的輕輕一扯。如同千百回夢中所見的一樣,青青正坐在布幔後,仰著臉微笑,如畫中人一般,青衫雲髻,長眉傾鬢。“青青,”林含著淚的聲音低啞的幾不可聞,“你終於肯原諒我了麼,青青?”青青含笑伸出手來,抓住了林顫抖的指尖。林看到,青青的身後,有紅霞升起,映得四下裏灼灼的亮。林開始覺得溫暖,一切,似乎又回到多年前的那個春夜。“青青,不要丟下我了。”林緊緊的擁住青青,溫熱的淚濡濕了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