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頭恭敬地送走來人,轉臉對獄卒就換了副頤指氣使的麵孔。
“叫那掌刑的來回話!”
他揣起桌上沉甸甸的繡袋,掂了掂,而後揉撚著嘴角黑痣上的幾根毛發,衝獄卒發號施令道。
“是是,司獄稍待,小的這就去尋刑正。”黑瘦的獄卒嘴裏喏喏應著,拱著手退了出去。
然而才走出牢頭的角房,獄卒就啐了口唾沫,呸,都是爛在地府的勾魂鬼差,誰比誰金貴,倒慣會使喚人!
他想到牢頭片刻前衝來訪者一臉諂笑的樣子,心裏的不屑更熾幾分。
不過,慣常在藏汙納垢的地界裏行走的人,總有種蟑鼠類才有的直覺,逐臭和逐利歸同到一處。獄卒從牢頭送走的人身上嗅到了大人物的味道,心裏竟盤算著如何摻和進他們的謀劃,好分些殘羹。
那人大半張臉都藏在了鬥篷陰影裏,全程不露真容。隻有臨走時用一把折扇挑開了鬥篷前襟,從懷裏勾出錢袋子,一把甩在了牢頭案上。
好像碰一下他們這些人都嫌髒似的。
來訪者能悄沒聲兒地潛進這監牢,出手便是一袋子黃貨,他不禁好奇起對方的身份。
獄卒想得出神,過虎頭牢時絆到了人犯伸出柵欄的腳掌,一個趔趄。他不由分說一腳碾了下去,還嫌不解氣,觸黴頭般尖聲叫罵起來。
死囚吃痛地縮回腳掌,蜷成蝦米,連嗚咽都省去。
安順一帶自古是流放地,這種化外地的死囚總有你想不到的狠辣處。為了關住他們,虎頭牢的位置不得不選在又深又僻的天井高牆內。
每間囚牢都如鴿籠一般,人處其間,伸不直腿。
進安順獄牢七拐八拐,等你見四壁都是黑洞洞的窯磚,漏不進一點陽光;等你迷了方向,以為自己身在陰曹——那就是到虎頭牢了。
九月裏新發來的刑正,就住在虎頭牢盡頭的鬥室裏。
屋子是看監室臨時改的,不過加了一扇可開合的木門,添置了用條凳竹篾臨時搭起的板床。
秋涼一日勝一日,眼見著要入冬,這鬼氣森森的陰寒地方卻還住著人。
那看監室早就廢棄了,因為監牢的最深處確實用不著看守。牢裏的安靜比哀嚎咒罵更可怕,彌散的絕望氣氛就像沼澤,能讓一切都陷進去,連厲鬼也爬不出。
牢裏借著“住所不夠”的由頭把新來的刑正安排到這裏。
精明人都曉得,哪裏住所不夠,不過是從京城罰下的掌刑人住不得正經屋子,須得住豬圈狗窩罷了。
安順衙門裏也隻有送飯的黑小子可憐那掌刑人,審人犯的時候出牛的力氣,平日卻要吃最粗糲的飯食。
別人對掌刑人避之不及,他卻為掌刑人省下一旬隻得一個的白麵饅頭,偷偷埋在餿飯下麵捎帶進去。
獄卒推門進去時,那位“刑正”已經和衣睡下,窩在竹篾床,頭抵丈八牆,身上也沒有披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