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幾日了呢?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這裏的?她是什麼時候看見那個男人的?
屋外的雨淅淅瀝瀝,雨滴砸落在瓦礫上的聲音此起彼伏,饒有節拍,如環佩聲樂。窗沿邊的木頭因為年歲久了,經受了太久的風吹日曬,變得老舊破爛,長出了小叢小叢的青苔,毛茸茸的。
女人站在窗沿前,失神地向遠方看去,目光呆滯迷茫。
纖腰窈窕,麵龐白嫰,不施粉黛,香饜深深,隻著一件單薄中衣,絲綢順滑,袖口下外露一截皓腕,膚如凝脂,手如柔荑。
遠方天際青白交接,青山蒙上一層薄紗,嬌氣掩麵,一片翠綠。
男人推門進來的時候,窗外的冷風裹挾著濕氣湧進來,站在窗前的女人打了個寒顫,長長的睫毛輕顫,上麵承著的點點晶瑩融化。
“怎麼又開窗?”
男人皺起眉,手腳麻利找來外衣給她披上,越過她關上這扇窗——這扇房間裏唯一的窗。
為女人披上外衣的那雙手十指修長,膚色很白,但每根手指都有厚厚的繭。
男人長相周正英俊,輪廓很深,他很高,看起來很瘦,卻很結實,上下通身的黑衣,布料十分尋常,大街上十文錢便可裁很多很多。
“我隻是太無聊了。”
女人神色倦怠,仰起那張堪稱傾國傾城的臉看他。
她想他長得可真英俊,比睡夢中迷蒙出現的畫本上的人還要好看。
他扶著她往裏走去,短短的幾步路她抬起手輕捂住紅唇,說不出的疲倦。
男人為她蓋上棉被,掖好被角,隨後坐到床前,柔柔輕拍衾被,哄她入睡。
他側著身子,一身精瘦的黑衣沒什麼紋路,如他本人一般緘默無言,膝蓋處彎曲的布料起起伏伏,光影綽約。
他的麵上沒什麼情緒,鼻梁高聳,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晦澀不明,居高臨下看著床上被包裹著的她。
女人躺在床上,睡意席卷。
她看著麵前的男人,想起自從她醒來便沒有記憶,她不知道姓甚名誰,沒有任何一絲記憶,甚至這屋裏沒有一麵鏡子,她都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模樣。
隻知道——他一直在她身邊。
他們同食同寢,她能說話的人也隻有他一個,所以她當然也將最近常常被各種光怪陸離夢境嚇醒的事情告之於他。
“我好像.....好像夢見火光,很大很大的火,看見山河在燃燒。”
“還夢見....夢見你掐著我的脖子,惡狠狠警告我不能嫁給別人.....”
男人沒說話,如同每一次的沉默。
沉默地坐在一旁,沉默地遙遙看著她,用那雙灰暗幽黑的雙眼。
屏風外,荷包狀的銅質香爐裏香煙嫋嫋。
*
洛陽城的東郊外,大理寺的官兵已將官道圍得水泄不通,裏三層外三層。
看熱鬧的百姓人頭攢動,連連踮起腳尖,遠遠窺望。嘈雜的聲音四麵八方圍繞而來,好似夏夜的床帳裏飛進了一隻蚊子。
聒噪。
此間年大夏商貿繁榮,官道也比前朝拓寬了三尺。
在此次被包圍的官道下,矮樹都被砸得七倒八歪,靠近官道的那一側更是被焚燒得看不出原樣,甚至邊邊角角火星尚未熄滅,尚有餘溫。
這是洛陽三品重臣蘇家的嫡女的隊伍,馬車連著人一起從官道滾落車毀人亡。
蘇家小女郎嫡女蘇氏名為蘇芷,在回京途種遭歹人殺害,府兵盡數被殺,馬車連人帶馬全被燒了個幹淨。
此事牽連甚廣,上至女皇陛下、朝陽公主殿下,下至三品重臣蘇家,以及伯爵侯府等等貴人,一幹關係,馬虎不得。
京兆尹宋皓站在高處,遠遠看著大理寺的人將府兵們的屍體一具一具陳列在一起,道:“這蘇家小姐尚還待字閨中,會與何人結仇?下此毒手?莫不是衝著蘇大人去的?”
大理寺卿王玨垂眸,模棱兩可回道:“此事尚未有論斷。”
說來其實這蘇家女娘聲名在外,都傳一派美名,鬥茶會拔得頭籌,馬球會嶄露頭角,三年一度的大朝會更是揚名千裏。
蘇家鼎盛,這些年來連跳幾級,一躍成為洛陽新貴。
在這如日中天時,家中唯一的獨生嫡女卻在回城時遭遇如此毒手,想到的都是蘇家的宿敵。
大理寺的官兵已清理好現場,馬車裏的屍體也被抬了上來,王玨急忙上前查看。
燒焦的屍體即便已經燃過了,仍然泛著焦臭,麵目全非,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
在蘇芷風頭正盛的時候,王玨是有幸遠遠見過一麵的,傳言中的德才兼備、風華絕代都比不上其真容半分。
她的每一寸皮肉都像精心打磨過的美玉,纖細的柳腰婀娜,長睫如蝶翼,見者難忘。
隻是如今再看這眼前的焦屍,不經令人唏噓不已。
蘇家的底細並不難查,蘇穆妻氏是盧家女,名門之女,下嫁到蘇家,也正是妻子氏族的加持,才讓蘇穆從一個地方官員升到如今的三品重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