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到客房,卻又睡不著,好像後腦勺墜了塊鉛,前腦門扭幾股繩,腦門兩側緊硬、緊硬。我翻了一大陣兒,意識才有點模糊,忽然發覺自己站到群山夾逼的一處小川上,四周的山都在震動,山影深兀,尚有一片、片白,森森奪魄,上頭雲蒸蒸翻滾,左右看著,剛剛覺得腳下微動,怕地塌陷,四周“轟隆隆”地震動,條條大山,像是攬條棍的差役兩旁立著,俯身威嚇,給一個“坐堂威”。
我心驚著剖析自己,回顧自家從小到大犯了的錯,似聽到有人低喊:“公爺過貪了!”頓覺耳熟,一時冷汗涔涔,身子蜷也蜷不住。
我終究沒機會多想,見對麵山梁上一大片白,景象越來越清晰,站著十來個背著大行禮包的人,豆點兒大小,一看,就省悟了,喃喃地說了句:“韓靜。”
話音剛落,對麵山體一陣搖晃,晴天霹靂般一顫。隻見白山上坡頭上撲簌簌亂顫,篩麵一樣激烈,湧出了幾撥白浪,往下頭穀裏湮過去。雪浪離幾人尚遠。幾人恍然不覺,繼續走在嶺下,奔往一道穀峪。
我的心猛地收斂,想大喊一聲喊不出來,下去追,找不到路,又怯又燥之際,翻身坐了起來,這才知道是一場夢,打開燈,巴桑把頭埋在枕上睡得正香,撒著均勻的呼嚕。我望對麵的牆壁一會兒,再躺下去卻睡不著,模糊中看到秦靜隻剩一隻胳膊,僵硬在那兒向我招,雖知道是自己想的,還是想一步跨到事發點,於是在床上紮了幾紮,坐起身來,喊了一聲:“巴桑?!”
我喊了好幾聲,巴桑才含糊地應一聲。
他最後煩躁地爬起來,聽我說要繼續趕路,找不到車,要雇他往絨布市的方向走,直接予以拒絕。我隻好威脅說:“你要不去,我就告發你,說你攔路搶劫。你要是去,我可以給你二百塊錢。”
巴桑幾乎哭一樣說:“二百塊?!”
我加到三百,他勉強爬起來,卻還是嘴硬:“你給多少錢,我也不去。天一亮,我要回江孜。”我知道他心動了,在磨價錢,漫不經心地拿出自己的手機,撥了三個數。巴桑沒有說話,聽著“嘟”了好幾聲,一躍而起,撲來就奪,對著就說:“沒事,沒事。”他說:“這,這是幹啥?!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他看一看我,眼神往下掃,翻來覆去地看我手機,拔了上頭的感應筆,問:“這帶筆的手機?!多少錢?!”
我害怕他突然再起意,漫不經心地說:“你沒用過?!不值錢。我把裏頭的東西調出來,給你,抵車費行不行?!”他搖頭不肯,說:“我就看著怪好的,我們藏人說一不二,讓我用兩天,到時還你好不?!”
我見他拿上手機,摳後蓋換卡,隻好答應了他,督促他趕快找主人退房,而自己留在後麵翻行李,加衣物。
剛剛把行李箱打開,巴桑又推門回來,我本能地將箱子一合,扭頭就盯他。
巴桑連忙揮一揮手,走出去。我也就轉回來,將箱子打開,發覺於茜把東西疊得很滿,有毛料大衣,白色的營養粉,登山用具,防曝墨鏡,心頭一陣感激,也一個勁兒很不自在,再把大衣一抖穿上,發覺標簽還沒有撕,歎息一聲,一扭頭,似曾看到巴桑趴在門縫裏偷看,走到跟前一把拉開門,這才知道門外沒人,是自己心理作祟。
巴桑招來旅館主人,忙和一陣,算退了房。
出來時,主人因為天涼沒送,隻有巴桑和我往外走,突然,他比劃了一把槍的姿勢,低聲問我:“這個要不要?!”
放在過去,我還以為是問我是不是“八路”。
我不敢露軟,搜索電影鏡頭,捏上他的幾個指頭:“什麼貨色?!幾響的。”巴桑木了,抿下嘴,說:“我問問,我~,土貨,獵槍。”
我懷疑他說假話,但也不好排除他是什麼幫會的角色,隻好硬著頭皮微笑,說:“什麼年代了,用獵槍。人家獵藏綿羊都用衝鋒槍。”
巴桑先一步進了車,等我上去,一邊開一邊問我:“你是做啥生意的?!”
我有些發熱,肺裏好像是被撐破了,渾身懶洋洋的,根本無心搭理他,但生怕這人半路上再扔我,靠上車座背,冷冷地說:“你說呢。”巴桑“恩”了一聲,笑著說:“我問一問,大哥呀,你這衣裳真威風,我看你也不是來旅遊的,是不是?!要我送你到傑拉山口那邊兒?!”我根本沒聽說過什麼“傑拉”山口,故意不吭聲,掃了他一眼,說:“開你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