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母常年係著藏藍的深色圍裙,佝僂著脊背,邁著小腳顫巍巍的走路,皺巴巴的圍裙像太祖母皺皺的臉。
淩鈴記得特別清楚,太祖母是一個小腳女人,舊思想適應不了新社會,害怕火葬,最大的心願就是百年之後能夠入土為安。並且太祖母一直在為此努力,早早看好了木材,要為自己準備一副上好的棺材作為永居之所。
淩鈴打開出租屋的房門,身後灰暗的過道中傳來一聲歎息,轉身,沒人。老房子是有一些怪聲音的,淩鈴安慰自己道。
記不清到這個城市已經是第幾個年頭了,無論怎樣努力,還是沒有跟上城市發展的腳步,無車、無房、無男朋友。
淩鈴打開櫃門,拿出一包方便麵,背後立刻傳來——唉。這一聲特別清楚,淩鈴頭皮一陣發麻,後背的雞皮疙瘩立刻炸開,恐懼布滿全身。她強迫自己慢慢回頭......屋子裏空空的,什麼也沒有。
這出租屋實在太小了,再怎麼收拾都顯得擁擠,光線也不好,要不是房租便宜,淩鈴也不想住在這裏。屋角有一台洗衣機,淩鈴吃完方便麵打算先處理下洗衣機裏的衣服,一個人住,衣服攢好幾天才洗一次,省水。淩鈴掀開洗衣機的蓋子,愣住了,衣服是洗好的。
小時候的陽光特別燦爛,瓦屋的頂上有幾片玻璃亮瓦,太陽光穿透亮瓦,形成近乎神跡的幾道光柱,筆直又耀眼,引得細小的灰塵們在這溫暖明亮的光暈中快活的舞蹈。
太祖母的木材整齊的碼在房屋的一角,中間是木匠師傅幹活的地方,木匠師傅先把木材刨平,刨花一片片飛落下來,堆在地上像小山一樣,太祖母在一邊笑眯眯的看著。
淩鈴鑽進刨花堆裏,淡淡的木材香味彌漫了整間屋子,這是上好的柏木才有的味道。
突然,太祖母狠狠地按住了淩鈴的雙腿,使她動彈不得,難受,可兒時太祖母是最愛她的呀。她想喊太祖母停下,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又氣又急。再突然,眼前的一切消失了,陷入黑暗,迷糊中感受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體有點麻木,原來是做夢。
淩鈴剛想動一下僵硬的身體,發現動不了,眼睛也睜不開,但腦子是清醒的,最要命的是麻木中感覺到那雙手還在緊緊的按著自己的腿。
淩鈴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這是鬼壓床,是幻覺。可按在腿上的那一雙手的感覺卻如此清晰,這不科學!這雙手開始往上移動,一寸一寸按過來,力道越來越重,在胸口處停下了。恐懼布滿全身,淩鈴冷汗都下來了,可眼睛就是睜不開,身體也沒法動彈。
咚咚咚!咚咚咚!屋外傳來陣陣敲門聲,淩鈴身子一鬆,能動了,那雙手也消失了,睜眼,屋子裏還是什麼也沒有,但是充滿了恐怖的氛圍。“周末也不在呀?”咚咚咚......是二房東的聲音。
淩鈴打開門,二房東立刻踏進屋裏,環視一周:“就你一個人呀?”“嗯。”淩鈴回道。二房東眯起眼睛:“可我怎麼聽說又多住進來一個人呀?”“沒有。”淩鈴不耐煩的說道。“咱們可是先說好的,隻住你一個人,多住人得加錢啊!”二房東不甘心的強調著。
打發走二房東,淩鈴打算出門采買點東西。下樓的拐角處,蹲著一個小男孩,大約五六歲的樣子,穿著長袖牛仔服套裝。這麼熱的天,怎麼還穿這麼厚的衣服?淩鈴一邊心裏埋怨著小男孩的父母,一邊側著身子前行。“你屋裏有個人!”小男孩突然抬頭,是一個幹淨好看的孩子。
想起二房東的話,淩鈴連忙停下來問小男孩:“你是誰家的孩子,胡說什麼?”小男孩低下頭,繼續玩著手裏的玩具:“她昨天跟著你回家的,是個婆婆。”淩鈴一驚,身子都麻了。
打工還是最重要的,畢竟要吃飯呐。淩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公司的,心裏有事,工作也幹得不順利。回程的公交車上,想起太祖母慈愛的臉,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怪不得衣服都洗了。
雖然思念太祖母,但她畢竟去世好多年了,淩鈴還是有點害怕,在樓下小店吃完飯,徘徊著,不願上樓。天色漸黑,這條狹窄的老街上,人越來越少,穿牛仔服的小男孩跑過:“別相信她,婆婆是壞人。”回頭,男孩已經不見了。
太祖母是不會害自己的,淩鈴鼓起勇氣打開房門,頓時驚呆了,屋裏是一幅打鬥過的痕跡,床墊掀翻了,熱水壺摔在地上,其他小物件掉了一地。淩鈴趕緊報警。
警察來了,發現什麼都沒丟,門鎖是完好無損的,但這現場,明顯的是人為破壞的;又查了樓下的監控,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出入,進出的都是住戶。警察開始用懷疑的表情看著淩鈴:“最近工作壓力大嗎?有沒有吃過什麼有關精神方麵的藥?”“沒有!我很正常。”淩鈴明白警察的意思。“你父母家人呢?和你住一起嗎?”“他們在老家,離這裏幾百公裏遠的一個小鎮”。
警察又問了幾個問題,作了記錄表示會調查的,就離開了。淩鈴一邊流淚一邊收拾屋子,說不清是害怕,還是思念太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