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阿爹(1 / 3)

安景陽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趴在阿爹的床畔,床上的阿爹麵色蒼白,嘴唇烏紫,顯然已經奄奄一息。

他伸出右手仔細端詳了好半響,直到確定眼前這雙白皙細嫩的手是自己的,才真的相信自己重生了。要不然以他原來那雙烏黑殘破的手,如果不是新生,是怎麼樣也不可能恢複成這般摸樣的。

此時,阿爹還沒死,而阿桑也還未嫁入安家。

阿爹的房裏燒著熱烘烘的炭火,他這場病已經延綿了大半年,從去年春天便斷斷續續一直到現在,眼看是熬不過這冬了。

前世,阿爹就是死於冬天,在阿桑乘著大紅花轎嫁過來的那天,阿爹在喜堂上撒手人寰。

窗外雪花紛飛,安景陽的腦海裏快速浮過前世的記憶,那些混亂的不堪的回憶猶如潮水一樣湧入他的腦中,他覺得自己仿佛隻是做了一個可怕的悲慘的噩夢。

那時候,阿爹死了,他痛側心扉,憤怒之下把一切責任都歸在阿桑身上,聽信村裏人的老話,指責阿桑是喪門星,生生克死了自己阿爹。

可是,阿桑隻不過是一個被挑來衝喜的可憐女人,阿爹的病連大夫都束手無策,隻能靠著這種迷信的法子試一試,最後阿爹沒撐過去,所有人卻都把責任怪給阿桑,連他也不例外。

後來,自己更是仗著有錢有勢,親戚鄰裏都站在自己這邊,生生把阿桑給逼死了,可結果怎麼樣呢?他不僅擺脫不了失去阿爹的痛苦,又是痛心自己冤屈了阿桑,日夜難安。

阿桑在時,大伯大伯母教他各種折磨阿桑的法子,每天都在他耳邊灌輸阿桑是妖怪變的,目的就是吸食人的陽氣好進行修煉這些觀念,他那時不過十二歲,從生下來便被阿爹寵著,不諳世事就罷了,還輕易相信人。

最終呢?大伯一家夥同外人將他的家產奪走,還把他趕出了門兒,從此不準踏入安家一步。

至此,他才迷迷糊糊看清,大伯一家根本就是狼子野心,別有所圖,而這一切,根本與安靜單純的阿桑無關,是他們,是他們讓他的手沾上了鮮血……

在安景陽淪為乞丐,流落街頭的兩年裏,他的心魔越來越重,怨恨這世界所有人,對阿桑的死自責難眠,日日夜夜遭受著非人的折磨。

阿桑那樣安靜溫和的一個人,卻被他逼得不得不跳湖自盡,真是想想都覺得寒顫。

乞討的兩年中安景陽過著豬狗不如的日子,到後來幾乎連心智都沒了,隻知道和野狗搶食吃,和耗子玩捉迷藏,路人對他隻有唾棄沒有憐惜,終於在第二年的冬天,他餓死街頭。

然後一睜眼,房間裏燃燒著大紅燭,紅豔豔的幔帳鋪陳得美輪美奐,阿爹穿著大紅喜服躺在床上,精致的陳設,喜氣的裝飾和他臉上慘白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

安景陽垂目,發現自己也同樣穿著喜氣的衣裳,顧不得臉上泛濫成災的淚水,他狠狠的拉扯著衣襟,希望能夠脫下這身刺眼的紅服。

也許……也許不衝喜,阿爹就不會這麼早死呢?

安景陽自我安慰的想,重獲新生的他並不是愚昧,而是溺了水無法呼吸,希望能夠抓住一絲浮萍,哪怕最終還是會沉入水底,也比從來沒有希望的強。

恰在此時,床上的安慕園悠悠醒了,看見自己唯一的兒子哭成了一個淚人,急得想要從床上撐起來,喉嚨比破舊的風箱還要沙啞幾分:“景兒……”

“阿爹,你醒了?”安景陽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匍匐在安慕園的手邊,聲嘶力竭:“阿爹,你千萬別離開我,這世上除了你我一個親人都沒有,你要是離開我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是安景陽恢複神智後的第一個意念,他阿娘死得早,據說是生他的時候難產,差點一屍兩命,但是他阿娘很堅韌,硬是拚了最後一口氣把他生了下來,隨後一命嗚呼。

安景陽雖然感動於阿娘的偉大,卻從來沒見過親生母親,與其說印象模糊,還不如說根本沒什麼印象。

阿娘去了之後,他阿爹沒有再娶,而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拉扯大,家中雖然仆人成群,但是阿爹十分疼愛他,在他的事上幾乎從不假手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