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州宜賓。
三江交彙之處的宜賓縣,從遠處看去略顯破舊。
四周一眼望去全是翠綠的小山坡和白雲遮掩的山峰。
城東夜晚,萬籟寂靜。
街道上星星點點,不少房屋還漏著光。
一頭上頂著總角的六七歲孩童,小心翼翼的走到一圍牆邊,眼神緊盯著地麵,生怕踩到一根枯枝,發出“嘎吱”聲。
那孩童身手十分敏捷,踩著牆上青磚留著的縫隙,一躍而上。
熟練的爬上牆上,右手抓著牆內樹木的枝幹,順勢滑下。
幾乎沒發出一點聲音。
孩童名叫林延潮,此時,他正賊眉鼠眼的盯著房屋內的燈光。
依據以往的經驗,大伯差不多會在這時關燈睡覺。
待室內燭火熄滅,沒了一點光亮。
又等待了幾分鍾,孩童才開始他的大業——拿(偷)蛋!
他輕輕的走在土壤上,走到房屋後邊的菜園,裏麵種著些蔬菜瓜果,養著幾隻雞。
大伯林平是全家唯一的讀書苗子,12歲童生,16歲秀才,23歲舉人,30歲進士。
如今丁憂在家,不日起複,鄉裏鄉親,沒一個不尊敬他的。
林延潮聽大伯的兒子林方海說,大伯種菜養雞純粹是為了文人的情操啥的。
好像叫啥隱居,聽起來挺高雅的。
林延潮躡手躡腳的穿過菜園,借著月光,看見雞窩裏有一個白亮的雞蛋。
他趁著老母雞挪動的時機,一手從老母雞後麵快速伸出邪惡的小手,迅速將雞蛋握在手心。
此時,雞蛋上還散發著淡淡的暖意,沒有以往的冰涼感。
林延潮一臉快意的轉身,但回頭的瞬間眼神就不淡定了。
隻見一中年男子穿著儒袍,儒雅的微笑下,手裏握著一把戒尺樣的長條。
“大伯!”
林延潮求饒似的看著中年男子。
“潮兒,這麼晚了,還來光顧你大伯的菜園呢。”
“咳咳,我隻是恰好路過,幫大伯收雞蛋。”
林平笑了笑,單手提起林延潮,往屋子走去。
少年和中年人都沒有說話,少年知道自己完蛋了,中年人沉默的在腦海中組織語言。
“把手伸出來。”
林平微笑的麵孔下,顯得非常可怕,仿佛有股血脈壓製一般死死的壓迫著林延潮,讓他不敢不聽大伯的話。
啪~
一聲脆響後,林延潮的小手變得通紅。
“為什麼偷雞蛋?”林平道。
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微笑的麵孔也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我在長身體,需要補充營養嘛。”
“你大可以向我要,不必行偷雞摸狗之事。”
“大丈夫不食嗟來之食!”
“嗬嗬……那潮兒你就過來偷,學無恥小賊自力更生是嗎?”
這話氣的林平笑了起來,
“延潮!言必誠信,行必忠正。老實交代!”
“你都懲罰完我了,我還交代什麼。”林延潮嘟著嘴道。
“好好好!子不教,父之過。今日我就替你父親好好教育你!”
“你又不是我父!”
“你爹是我弟,長兄如父!”
“那你是我爺爺咯。大伯,你把我祖父放於何處?”
“你還知道我是你大伯啊!”
林延潮剛想辯解幾句,但看到大伯怒氣衝衝的樣子,明智(congxin)的閉上了小嘴。
沙沙沙……
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跟林延潮差不多年紀的男孩“咚”的一聲闖了進來,大聲囔囔道:
“爹爹,延潮可不是為了他自己!”
林平看著兒子林方海跑到身前,又唯唯諾諾的站到林延潮身邊,沉默的說道:
“方海,你既然知道原因,為什麼又不主動告訴我,你爹爹可不是不講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