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有大劍仙許白珠玉在前,公孫家遺址看與不看都無甚所謂了。
梁塵過公孫家遺址而不入,一路北去,路上偶遇金蟬州本土百姓,耳邊響起許多高調民謠,韻律與曲調平緩的中原笙歌截然不同,漢子麵朝黃土背朝天,流淌著血汗,填詞質樸,果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趟動身北行,走得不急,隻需要掐著點到達寶妝城即可,去早了,越早碰到魔頭魚颶洛,就越有可能橫生事端。這一路,梁塵並沒有揀選羊腸小道隱蔽行走,而是踏上一條粗糙驛道,半旬後竟又遇到了在公孫家遺址碰見的那對男女,兩人都換了一身爽利服飾,佩刀的墨袍男子愈發玉樹臨風,胯劍女子也平添幾分豪邁氣概,梁塵此番入北狄,舍尋常金身境不要,苦心人天不負,已是捅破那層玄而又玄的窗戶紙,躋身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佛門金剛化境,大可居高臨下,隨意查探那名青年男子的氣機,推斷出他的修為大致在三品登臨二品的門外一步,就差臨門一腳,以公子哥的年紀來看,貨真價實的年少有為,這等修為即便遇上百人成隊的馬匪,也足以自保,想必這也是他敢獨自帶著一名女子遊曆黃土高原的底氣所在,北狄雖亂,但也不至於亂到任誰出行都需要高人護送否則就得橫屍荒野的地步。在梁塵看來,北狄這些年潛移默化的改變,愈發相似春秋時期,文人士子逐漸崛起執掌權柄,製定規矩,久而久之,也並不是所有人可以憑借武力在王朝轄境橫衝亂撞。
北行時,隻要四下無人,也會攢升氣機禦劍東皇浮空,雖說堅持不了太久,但也算平添一筆樂趣,好過總是寂寥。
某個日頭毒辣的午後時光,梁塵有些哭笑不得,是又見到了兩位虎落平陽的熟人,也許是這對男女走背運到了極致,竟然撞上了一批裝製精良的賊寇,百來號人馬皆披甲胄,各自攜有趁手兵器,說來也怪那囂張公子哥不諳世情,被一名小頭領言語挑釁了幾句,二話不說,直接拔刀相向,衝鋒過招後將其拽下馬,十分不留情麵砍上一刀,不光折了那名頭領的麵子,更是徹徹底底結下了梁子,若非魚鱗甲優於那些嘍囉身上的軟皮甲,那一刀就不隻是見血那麼簡單了,行走了荒漠的賊寇,手中染血無數,一旦惹得他們起了眾怒,下場可想而知,這些彪悍賊人可不講究條條框框,向來是怎麼功利怎麼來,於是叫嚷著一擁而上,密密麻麻箭矢一瞬射出,刀出鞘槍裝頭,果決狠辣地對那名自恃武力高強的世家子展開車輪戰,若是給他踏入二品境界,興許可以脫險而走,可惜這公子哥既要自保,又要分心留意身旁女子的安危,結局就是給幾根飛箭洞穿臂膀大腿,正要展開反擊之際,被瞅準時機的一記狠毒陰腿直接給踢了個踉蹌,不等他直起腰,就給十幾個不見天日的馬套擒住,連人帶馬一起被拖拽在地,硬生生給拉扯出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跡,看得女子梨花帶雨,可惜禍不單行,自己分神後也被一名精裝漢子提槍拍落馬背,估摸著是存了醃臢念頭,否則就是板上釘釘的一槍透心涼。
狠狠出了一口惡氣的小頭領猖狂大笑,吹起口哨,勒緊馬匹,耍了一記精湛馬術,緊接著側過身子,一把撈起岔氣後無力掙紮的纖弱小娘,故意走到那麵紅眼赤的公子哥麵前,慢悠悠轉上一圈示威,金蟬州因其地理位置,黃沙漫天,高坡多有溝壑,梁塵蹲在不遠處土坡上,嚼著幹棗,從頭到尾旁觀了整場人數懸殊的廝殺,心底有些許替那公子哥感到不值,顯然是個不常經曆廝殺的雛兒,原本以他打造的厚實底子以及精湛技擊,大可以護著她逃走,即便脫不開身,但隻要不完全陷入包圍陣型,就要有太多回旋餘地,江湖武人對敵裝備精良的甲兵,許多所謂的百人敵千人敵,大多也都是嫻熟掌握了迂回技巧,且戰且退,少有許白這般一人砸進大陣僅憑周身劍氣磅礴如江海不退半步硬扛鐵甲衝鋒的劍仙英姿。
梁塵在昆侖翻閱檔案庫見識過人世間眾生百態,猜測這名高門公子十有八九是聽說了蕩氣回腸的家族長輩英雄事跡,倔成了一根筋,才被那百人賊寇用實在算不上高明的笨法子給耗到精疲力竭,梁塵如今已快走遍三座江湖,融納百家之長,又有天機閣關門弟子這等旁人豔羨眼紅的好師承,眼光十分獨到,瞧得出那人所使招式都極為出色,有大家風采,氣魄不同於一般武夫,可見此人要麼是有名師指點,要麼是天資聰穎,根骨極佳,可以斷言,同等境界的切磋廝殺,鮮少會落於下風,隻不過江湖水深,多的是亂拳打死老師傅,蠻橫圍毆英雄好漢這等事跡數不勝數,一旦涉足江湖那就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行當,誰會好心到跟你心平氣和地公平對敵,擱在棋盤上,早就掀了桌子,一拳招呼過去了。
梁塵隱匿氣機弓腰如狸貓夜行,在百步以內的小土坡附近停步,見到魚鱗甲頭領將懷中女子扔下馬,跳下馬背,掐著她的水靈臉蛋,不懷好意地端量,見那女子撇過頭,呸了一聲,猛地一巴掌扇過去,習武隻當是強身健體手段的女子幾乎當場疼到昏厥,蜷縮如小貓,不敢抬頭,嬌軀顫顫巍巍。魚鱗甲漢子冷哼一聲,走過去扯住女子一大縷黑發,拽到那名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麵前,後者已經被馬套繩裹成粽子,更有不知從哪弄來的幾條鐵鏈,被固定在四隻坐騎所載貨箱,一些個急躁賊寇,下馬後除了啐唾沫,就是拿刀拍了拍這個俊逸公子哥的臉頰,一場硬仗打下來,死了十幾名弟兄,任誰都要怒火滔天,雖說在大漠裏討生活,刀尖舔血殺人越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人命根本不算值錢,隻不過這支賊寇隊伍異常團結,極其在乎兄弟情誼,也正是如此,才給他們一次次大魚吃小魚,最後聚攏了如今的龐大聲勢,要知道幾十號人馬就可以當爺,若是有幾百上千個,屁的落草為寇,直接去王庭撈個武將,這是金蟬州不成文的規矩,真突破了六百人大關,隻管大搖大擺去到持節令大人坐鎮的州城,到時候你腦袋上的官帽子有多大,最直接掛鉤的就是你能帶來多少弟兄。
這批賊寇是典型的北狄人士,剃發禿頂,後腦勺留一醒目長辮,魚麟甲漢子大概也有些不耐煩,揮揮手,四名騎術最佳的壯漢翻身上馬,獰笑著驅馬飛馳,四隻貨箱固定的鐵鏈一瞬間繃直,那名公子哥立馬半懸空中,五體張開,腦門青筋暴起,疼痛感湧上心頭,肝膽欲裂。剩餘幾名頭領模樣的鱗甲壯漢聚在一堆,眼中盡是凶狠戾氣,一邊冷漠看戲一邊權衡利弊,興許是覺得既然結下了死仇,就無需再想後果,金蟬州黃沙大漠,人命比草賤,沒他娘的那麼多婆婆媽媽顧忌,也懶得去管這公子哥什麼出身,他們還真不信南朝甲字門閥可以放任家族子弟自己出遊,退一萬步來說,等他們敢來尋仇,恐怕除了能撿到被野狗啃食的屍骨,連自己這幫人的屁也難聞到。
男子身負上乘武學,懸停半空的長長鐵鏈受到無窮阻力,見到頭目點頭,四名賊寇更加賣力鞭打馬匹,誓要給這年輕人分屍當場,眼下悲慘無比的公子哥雙眼逐漸血紅,鐵鏈拴住的手腕腳踝摩擦出血,傷口深可見骨,發出沉悶如野獸的淒厲嘶吼,渾身氣機勃發,負死頑抗,鐵鏈如水紋顫動,竟使得四匹馬倒退幾步,再次仰天長嘯,以他為圓心,震起無數黃沙,竟然將筆直如長矛的鐵鏈整個裂斷,誰都沒有想到這名年輕人瀕臨死地爆發出的力道竟如此恐怖,魚麟甲漢子勃然大怒,一腳踹在那累贅女子腹部,後者眼珠泛白,發出一聲痛苦哀嚎,頭領將女子交由手下看管,親自上陣,又提來四條鐵鏈,將那宛如上岸死魚一般再難掀起風浪的年輕人重新捆綁,叫上三名身材魁梧的壯漢執行酷刑,馬蹄再次艱難前行,就差陷入地底,男子四肢脖頸處由青紫轉而漲紅,瞪大雙眼,隱約有爆裂跡象。
這種酷刑,比起槍矛高掛屍體,場景更加駭人,脫胎於北狄軍伍的五馬分屍,這些年不知有多少大秦王朝俘虜都死在戰馬撕扯之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秦北龍驤軍死戰天下第一,戰役過後,幾乎沒有活人,況且許多場小規模基礎戰,往往發生在兩軍最為精銳的輕騎或者斥候馬欄子之間,龍驤軍總是占據優勢,所以一名落網的龍驤軍俘虜,在北狄這塊地界可比什麼花魁女子要來的搶手,經常一人能賣出瞠目結舌的天價,像襄林城的董文柄,嗜好殺龍驤軍士卒,否則無法安眠,這等行徑落在北狄權貴眼裏,那就殺的不是人,是堆積成山的不計其數黃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