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藥丸(1 / 3)

宮家人人都知道,宮二先生宮尚角身後有條小尾巴。

是徵宮的宮三宮遠徵。

自幼年時起便宛如宮尚角身上的一枚人形掛件,奶豆大的時候是抱著宮尚角的小腿,長大一點是揪著宮尚角的袍角。

再大一些就開始跟著宮尚角一起去宮家的私塾裏聽先生講課。

初上啟蒙課那天雪下的極大,在山壁間蜿蜒的木質回廊外紛紛擾擾。

宮遠徵身上穿的是宮尚角昔年裏貴重的墨色狐裘,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有些大,糯米糍一樣的臉整個埋在毛絨裏,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墜在宮尚角身後走路的時候真的非常像一個正在滾動的黑色藥丸。

黑藥丸不是很喜歡這間上課的屋子,宮尚角比他年長,自然不與他在一處聽課,此間課堂中全是宮遠徵不算熟識的宮氏子弟。

再加上還有一個坐在他左手邊從出生時起身世便備受爭議的宮子羽。

宮子羽天生畏寒,衣著打扮比宮遠徵還要誇張,可哪怕是這樣仍舊在抱著手爐瑟瑟發抖。

此時的他們平日裏素來沒什麼來往,隻在執刃的家宴中有過幾麵之緣。

但這並不妨礙宮遠徵頂著奶團子一樣的臉不屑地撇撇嘴,他毫不客氣的在心裏評價宮子羽,比他年紀大,但比他還沒用。

不然怎麼還要跟他一起上勞什子啟蒙課?

宮子羽遭受過太多沒有善意的眼神,更何況宮遠徵的嫌棄這麼近距離的露骨,於是他皺著眉頭轉身毫不客氣的給了年幼的宮遠徵一個白眼。

一直以來被宮尚角保護太好的宮遠徵哪裏受過這麼直白的厭惡,心情立刻變得憤懣不已,才不管是不是他自己先行挑釁對方的。一堂啟蒙課尚未行至中途,剛跟前桌嘁嘁喳喳

說完小話而後抿了一口熱茶的宮子羽便口吐白沫的暈倒了。

黑藥丸還是頂著那張白白淨淨的團子臉,眼睛裏包著的淚花欲墜不墜,躲在趕來的宮尚角身後怯生生的揪著他的衣袖,“哥哥.....”

事關宮子羽自然驚動了執刃,不必言說那帶著奇香的茶煙早就在醫師的鼻尖暴露了緣由。

執刃怒目而視,但完全瞪不到人。

黑藥丸被擋的嚴嚴實實,板著臉的宮尚角讓宮紫商看了都發不起花癡,他言語冷淡至極,“執刃,遠徵弟弟年紀尚幼,一時手誤罷了。

如果他是故意的,那麼宮子羽現在已經原地去世了。

“……”

真的很喜歡聽宮氏眾人在口口相傳此事後的一句話,

啊?

執刃聽完臉色黢黑。

怎麼?

還要誇誇你的遠徵弟弟手下留情咯?但宮尚角活的像把秤杆,凡事講究一個公平公正,他倒也沒那麼偏心,“遠徵弟弟,你等會兒記得去給子羽弟弟道歉。”

黑藥丸哪能答應啊,在宮尚角身後揚起糯米糍一樣的團子臉,墊腳湊在宮尚角耳邊哼哼唧唧,“我不要,他敢在背後講你的不是,我就要教訓教訓他!讓他這半個月裏再也不能開口說些廢話!”

宮尚角依舊冷著臉,語調也沒什麼波動,“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宮尚角向來是不太在意眾人在他背後說些什麼的,無能之人,不足掛齒,連多給一個眼神都自覺費神欠豐。

“什麼不是大事?這是天大的事!”宮遠徵在宮尚角背後探出頭,大大的眼睛裏紅彤彤的還水汪汪的盛著一捧淚花,看上去是真的動氣了,“執刃,我幫我哥哥出氣我有什麼錯?”

宮遠徵是個思想超直的小孩,宮子羽討厭他翻他白眼還沒什麼大不了。但宮子羽得罪的可是宮尚角,那他是一定要替宮尚角出口氣。

宮尚角怎麼能被人欺負呢?

他的哥哥那麼好。

除了太善良。

在宮家善良並不是一件什麼好事。

簡單小孩宮遠徵的人生信條從此根深蒂固,惹誰也別惹宮尚角,不然他絕對不會放過對方。

執刃對此也感到無奈,他還沒辦法自降身份威逼一個年紀尚小還不懂事的孩子。

宮遠徵不肯道歉也不肯給宮子羽解毒,為此他得到了兩個手板的懲罰,剩下的十八個都打在宮尚角的手心裏。

這下宮遠徵的眼淚是真的流出來了,他抱著宮尚角泛紅的手掌上氣不接下氣的哭。

紅起的鼻尖像是糯米糍上點綴的小草莓。

“看見了嗎?以後你不聽話,我就懲罰尚角。”執刃到底是執刃,薑總是老的比較辣。

腦子當然也是全新的更好使。

宮遠徵抽抽噎噎但並不妨礙他表達,“半個月是十八個手板,平均一天一個手板還多。

哥哥,那我現在就把宮子羽弄死,是不是半個手板就夠了?”

遠徵,你是懂數學的。

宮尚角有些無奈的歎口氣伸手抱抱黑藥丸,表示自己並不怕疼的拍拍宮遠徵的後背,安撫勸誡他,“子羽弟弟也是你的血脈親人,不可以對自己的親人動手。”

宮遠徵把腦袋窩在宮尚角頸間,嘟嘟囔囔,“他才不是你弟弟,他是宮喚羽的弟弟,你的弟弟隻有我。”

看吧,就說尚角哥哥是個善良又心軟的人。

他一定要好好保護他。

但這個擁抱沒能持續太久,是宮遠徵先退開的。

他不舍,但沒有辦法。

因為他是一顆黑藥丸。做了毒,就當不成救命的仙草。

教宮遠徵用毒的是徵宮裏的一位老人,他有一雙渾濁的眼睛。

常年浸泡在毒物中已經讓他快要失明了。

宮遠徵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年紀尚小,心中難免有些害怕,徵宮的事務輪不到還是少年的宮尚角插手。

宮遠徵便隻能自己一個人站在古舊的偏殿外,任由落日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的細長,顯得分外單薄又落寞。

宮遠徵低著頭有些緊張的捏著衣角,聽到殿門發出嘎吱的異響,他抬起頭首先看到的就是那雙汙濁的眼,在殘陽的浸泡裏像是要沁出鮮血。

老人的聲音也因為常年的藥物變得嘶啞低沉,宮遠徵費了好大力氣才模糊聽出老人是在問他為什麼要來學控毒。

宮家雖是人丁單薄,但徵宮裏也不止他一個孩子。

宮遠徵有些惶惶說不出個所以然,老人並不強迫他回答,模糊的氣音又繼續在宮遠徵耳邊響起,“藥物本身是沒有正反好壞之分的,它能救人也能殺人,能傷害人也能保護人,一切都源於你的本心,你要如何選擇?”

宮遠徵聽的懵懵懂懂,其中的深意暫時超出了他的認知範圍,但他能明白一件事,於是他堅定的回答,“保護..…..我.我有想要保護的人!”

老人用蒼老昏沉的眼神望向宮遠徵,隨之向後撤了一步,“跟我來吧。”

想學控毒,首先便要被藥所控。

不同的藥物開始從這天起不間斷地流淌在宮遠徵的七經八脈裏,這讓他會經常高燒,疼痛,難以忍耐,嚴重的時候甚至還會昏厥,但他想著哥哥變也覺得好了些。

夜雨瀟瀟,風鈴動。

一燈如豆。

從昏迷中漸漸蘇醒的宮遠徵眼前的事物從模糊變得漸漸清晰,不遠處的玄色桌案邊是手拿著書卷的宮尚角,在聽見宮遠徵勉強撐起身的聲音便立刻起身來到了他的身邊。昏黃的燈焰在風中微微搖曳,映著宮尚角一向沒有什麼波瀾的臉孔,眼睫下躍動的陰影卻又讓他看上去有些心緒不寧,意外泄露的情緒在這個風雨的夜中被無限的放大,“遠徵,不做這個徵宮的主人也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