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禮相是個很美的地方,春天漫山遍野都是花。花的生長力在那兒與野草不相上下,相愛的人會在鮮花之中許下一生的誓言。
但並不是所有的誓言都會成真。
成真的誓言,總要人付出對等的代價。”
——不具名
看到這段話時,容檠正同身後一片花海合影,對著鏡頭比出V字。
碑文貼心地分成了兩種語言,封禮相當地的語言在上,繁體漢語在下。讀慣簡體中文的容檠費了一番時間才看完碑文。
這段話說的,略顯不吉。
虛無愛情的驅使下,人們似乎注定被引導向妄言讖語的境地。碑文上的字一片鮮紅透露出警示的意味來,徒步到山峰頂上的所有旅客都會路過這塊碑,不少人蹲守著輪番上前與碑上的“花魅山”字樣合影。
封禮相被譽為“最美花市”,旅遊業很是發達。每年春天這裏都將迎來數以百萬計的遊客,但近期這裏似乎在媒體上被曝光出現失蹤案。
一經發掘,各路營銷號迅速撲了上去,很快這裏幾十年間定期出現失蹤案件的離奇頻率在網絡上掀起波瀾,但這茬事很快被公關壓下。
來往觀者也不再在意這事,畢竟徒步橫穿山野迷路走失的案子屢見不鮮。
“你待得太久了,別的遊客都下山了。”
容檠隻是凝視了一會兒碑文,等他回神時天空已染上夜晚的深色。
他與說話的人對上了眼。那是個雙目緊閉的老人,拄著杖站在碑旁。
奇怪,他沒有導盲杖,也沒有任何形式的觸碰卻知道我站在碑這裏。容檠感到奇怪,更詭異的是不知何時沉下的天色。
注視碑文的時候,他似乎並不覺得時間過了那麼久,久到下意識地忽略所有旅客來往的程度。
“如果你找得到路,快些離開,不要留在山頂。”老人用稍顯生硬的漢語說著。“夜裏的山頂,是另一個世界。”
語畢,老人轉身沿花間一條不顯眼的蹊徑離去。
容檠沒有作出反應,隻是怔怔地看著那老人。他在一時間失去了軀體控製權,這是種無比糟糕的體驗。
老人走後,容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被注視著,可周圍沒有任何人。突如其來的恐懼感讓他心跳加速,腎上腺素飆升。
我要離開,這是我最後一個離開的機會了。這樣的想法忽然產生。
這是一件很怪的事情,容檠自覺平時不會產生什麼多餘的想法,用自己的話說,他是一個信念感稀薄的人。
他隻覺得執念一類毫無道理,是徒勞、白費心力。
容檠向來沒有多餘內心活動。
此刻忽然出現的想法卻根深蒂固地紮在心裏,就和在意識以外悄然暗沉的天和那些過於鮮紅的文字一樣詭異。
他要向山下狂奔,要重新操縱那仿佛不屬於他的軀殼,卻在衝刺前被迫停下了腳步。
天快要完全黑了,暗下之前,容檠看到空蕩的山頂多出了七條下山的路,交彙的中心在花魅山碑。
他拚命掙動那仿佛新長的不屬於他的手臂,掏出手機想要照明,下一刻,無邊的黑暗籠罩上來。
目之所及一片黑。
光汙染盛行的當下,這是容檠第一次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裏。他觸摸到手機電源,確信自己按了下去,可他看不到亮屏的光,即使他把手機舉到眼珠前,依舊什麼也看不到。
完全的黑暗中,人不久就要發瘋。容檠記得這流傳甚廣的研究結論,他竭力控製住自己的心緒,試圖延緩負麵情緒的蔓延。
閉眼,睜眼,眼前都是一片黑。
那是全然的黑暗,或者說,是虛無。他甚至無法觸碰到空氣的流動。
為什麼我卻還能呼吸?這就是另一個世界嗎?容檠這樣想。
此刻,幾千米的山頂高空竟沒有風。
原來無形的暗也能將人壓迫至死,也能在籠罩一個人後叫他溺斃其中。
容檠緊緊抱著包,那是最後能給他安全感的東西。虛無的氛圍放大了恐懼,使他在本該有困意的時刻分外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