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的故事很長,從古神開天辟地,混沌之氣純化,再各自化為神,到靈神主動隕落,物道化於無形,那一代的上古神道滿湮滅,唯有創世眾神引導眾生前進,直到物道衍生新的神,方才落幕退場。
在這漫長的演化中,紛爭災難從未間斷,殺戮無時無刻在上演,殘酷是天地亙古不變的底色。
她的父母,亦難逃宿命。
遮天的烏雲聚起滔天旋渦,沙石震顫,卻無一絲聲音,天地間在這一刻陷入了極致的靜默。
天地頃刻變色,寂靜中暗湧,死寂的氣息無盡的蔓延。禺疆震驚看著這一切,天地在須臾間褪去了所有的顏色,沉寂死亡的氣息滲入骨髓,靈力仿若蒸發消失了。
“老陸——”禺疆發出歇斯底裏的怒吼,“快放開!”
但是,這時陸餘是不可能聽見他焦急的呼喊。
陸餘維持抱著沈蓓的姿勢,不見防禦的姿態,垂首無視登頂的危險。
上方烏雲,不,這已經不是烏雲了,而是滔天的陰氣,以奔流入海之勢騰衝而下,瞬間穿透兩人,如海浪滾滾鋪蕩地麵。
蔓延的陰息沾上皮膚,觸體溫涼,滲入肌膚化為靈力潺潺流入經脈,潤澤全身。
這是……
禺疆不可置信,良久,兀自放鬆自笑。
倏忽,耳朵發麻的刺痛,天地間爆發尖銳的鳴聲,漫漫陰霧中陸餘的身體倒了下去。
接著“哐當”一聲,陰息散開,開天斧被隨便丟在地上,天地顏色複染。沈蓓懷中抱著陸餘,正用陰息去治療陸餘腹部的傷口。她的麵容光潔,一隻眼睛恢複正常的瞳仁,另一隻翻天倒海的滾動,猶如被禁錮的無底黑洞。
沈蓓占據了身體的主導權。
風聲舒緩,徐徐吹來,天地也在歡慶著。
可笑!
抹掉嘴角的血,西王母站起身,不再看他們。步履不穩走向驚慌的神獸們,溫吞著聲音一一安撫著。環顧一周,殘山廢脈,顏色正鮮。天地為了幫助沈蓓控製陰神,將玉山的靈脈粉碎盡數付與陸餘挽救沈蓓。
懵懂的幼獸無措地望著她,嗚嗚咽咽。成年的神獸憤恨瞪視著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摩拳擦掌,隻待君上一聲令下。
這裏不再適合神獸棲息,需要盡快送它們離開。
“我們會還妖族一個交代。”沈蓓緊著懷裏的人沒有抬頭,竭聲道。
西王母無所謂嗤笑,飄渺虛弱的聲音伴隨著再起的風聲。“收起虛偽的可憐吧,即使沒有開天斧,即使沒有昆侖鏡,即使……沒有神山,妖族也不會再奉人族為尊,做搖尾乞憐的喪家犬。這樣的日子,我們過夠了。”
沈蓓皺眉,“冤冤相報何時了。”
好一句輕飄飄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西王母被這句話激怒了,忍不住停住腳步回頭蔑向沈蓓。“當年妖族受濁氣影響,被顓頊屠殺之時,又何曾體諒妖族,道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
在那一刻,她幾乎丟掉了作為刑罰之神的風度,惡意無遮無攔破口而出。手卻一晃,封了所有幼年神獸的聽覺。“獻祭你們的孩子你們就受不了,當年死了七成的妖神我們就必須忍氣吞聲,不惜挖去妖丹換人族高枕無憂的絕地天通,以大荒靈氣供養整個人族,不顧他族存亡。”
可縱使退到這一步,顓頊仍不滿足。
妖類種類繁多,但凡開智,修煉成神指日可待。他要讓其他生靈無法開智,匍匐在人族的刀下!
“你們人族皇帝還有皇帝輪流做的習俗,顓頊攥著他的帝位做人族萬古長青的春秋美夢,不惜逼死多少妖神,大妖!三成……僅剩的三成妖神隕又落了一成,還有一成隱居不從,在幾千年間,舍棄了自己的神山,不遠萬裏來到玉山,葬歸於此,將散化的靈氣養育沉睡著的幼獸。萬物消亡有度,你們人族卻要當那個例外,求個千千萬萬年的安枕無憂,貪婪無度的分明是你們!現在——”西王母看一眼破敗的玉山,仰天冷笑。“玉山的這一片天地也為了你們讓路。”
她厭惡惡聲道:“狗屁不通。”
沈蓓解釋:“你知道我們並不會隻站在人族立場。”
“你讓我們如何信你們?”西王母看向委屈害怕的幼獸,所有情緒忽然散了,語氣出奇的平靜。“昆侖鏡沒了,開天斧也在你們手上,現在我們沒有任何倚仗,隻剩這殘缺的身軀能為他們爭爭了。”
沈蓓望向幼獸,瞥開眼沉默。
“你身為人,最終是說不出站在妖類立場的話的。”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人族若敗了,後果怕是比妖類現在的局麵淒慘千百倍。
失去了母神,人族沒有退路,隻有前進。
西王母淒然,不想再與她浪費口舌,蔑視的看了一眼禺疆,手迅速掐訣起落,帶著玉山的神全部離開了。
陸餘的傷勢穩定下來,化為一隻小狗大的九尾老虎臥在沈蓓懷裏。沈蓓將開天斧收好,走向被鬼鞭捆著的禺疆,蹲下拽起鬼鞭就拖著走。
“去哪?”禺疆問。
沈蓓:“北森。”
……
沈安靠在牆上,左耳聽著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玉山突然毀了,你母親抱著你父親回來,看樣子是受了不小的傷。”
沈安閉目聽著,靠在熟悉的雲家棕色木牆上。
“沈蓓”已經把“陸餘”領回家,在樓下正襟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