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撲簌簌下了三天,玉連城一片銀裝素裹。柳依依立在城牆的垛口處,憑欄四顧,水天一色。
“小姐,該回去了。”說話的是一個小丫鬟,名叫婉兒,她撐著一把油紙花傘,是這城郊的絕美素景中唯一一抹嫣紅。
柳依依輕輕歎口氣,拉起婉兒的手,拾級而下。
“拿幾件首飾當了吧。”
腳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響,兩人身後留下一個清晰的“人”字。
柳依依在玉連城生活了十六年。這是她第一次為錢發愁。
“老頭兒!張道長說我可以練劍了。別忘了,買把好看的。是師父要求的。”
“老頭兒!春香樓來了個新廚子,我要請客。請的王富貴和李有財家的胖丫頭。那倆愛擺譜老頭說話是不是挺酸呀?”
“老頭兒!我把西街口那個混混兒砍了,張都督讓我賠點銀子。你說多少合適?”
“老頭兒!媽媽長什麼樣子?別人都有媽媽……婉兒去賬房支銀子。”
柳依依從小就不懂銀子到底是什麼?
為什麼扔給店小二五兩銀子他就叫姑奶奶?
為什麼碼頭上的大漢累死累活的一個月才掙二兩銀子?
為什麼家裏的老頭兒 對著碼得整整齊齊的金錁子擺著手說,少了。
柳依依向著城南走去,雪沒有停的意思,天灰蒙蒙的。雖然才剛過晌午。抬頭望向城東的小青山,也隻能模模糊糊看到個影子。
雪花輕輕飄到脖頸上,有些涼。依依拉上罩帽,擠進玉連城最繁華的慶雲大道。
像這種天氣,柳依依是從不出門的。
她喜歡雪,但她討厭蓋在白雪下的泥。
可以在自家的觀景樓上看雪,也可以讓車去接她想見的人。為什麼要出門呢?
如今,泥和著雪,黏糊糊地粘在麂皮小靴上。翻起的汙水黵了青城蠶絲的褲角,甚至有幾次還被髒兮兮的路人撞了。
尤是如此,柳依依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小柔外出辦案的時候,也是這種心情吧?“
小柔是她的閨中蜜友。
是那種相處時間很短,有可能一個月不見一次,卻不會覺得疏遠;明明沒有共同愛好,卻可以安靜的坐上一天,彼此都不覺得無聊的閨蜜。
小柔叫張尚柔,家住玉連城總督府。
家裏有權,但沒什麼錢。
小柔的父親張君房是驪山書院信字門下的儒生。他曾對柳依依說,聞作宰相而忻然於中者,必非喜其鞠躬盡瘁可知矣。
柳依依不懂。他解釋道,作官是天下最苦的差事,貪官除外。
柳依依問,這是誰說的?張君房道,路邊一個賣茶的老頭。
柳依依一臉的不屑:“怪不得賣茶,說的話別人都聽不懂。”
拐過幾條小巷,人少了許多,繁華的鬧市中少有的僻靜所在。
路邊有家包子鋪。是幢二層高的臨街小樓,從中間的門洞穿過去有個小院。天井院裏種著一圈四季常綠的盆栽。再往後便是是內宅。
包子鋪的劉老板正在小院裏招呼幾個腳夫模樣的人裝行李。
“劉叔,我去看看鳳丫頭。”
柳依依徑直走向後宅。
劉叔對著樓上喊。
“小姐來了。”
劉嬸應了一聲,用手背擦了下眼角的淚,捏包子的動作更快了幾分。。
可以說這是家屬於柳依依自己的包子鋪。
小樓是按照她喜歡的樣子建的,樓上的桌椅是她親選的,小園裏的花草是從柳府搬來的,後宅是她跟鳳丫頭一起布置的。而鳳丫頭已經兩天沒下床了。
屋裏不冷。
劉鳳儀坐在床上,下半身蓋著被子。兩個炭盆忽明忽暗,散發著餘溫。依依扯掉外麵的風衣,輕輕地側坐在床上。
鳳丫頭的長發披散開,遮住了大半張臉。身體不停的地抖著,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嗬嗬”聲。柳依依小心地去撩她的長發,就像是接近一隻受到驚嚇,隨時都可能攻擊的小貓。
冰涼的指尖,不經意拂過鳳丫頭的臉頰,隻見她身體猛得一抖,兩隻沁滿汗水的手已經牢牢抓住了柳依依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