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1 / 2)

等我回到了宿舍裏,隻有老大一個人在,我看見老大在伏案寫著什麼。  “對了,明天老師讓我們去辦教師資格證呢。”老大看到我回來對我說。  “哦,辦這個做什麼?”  “咱們不是學過教育學和心理學嗎?隻要過了這兩門就可以辦一個,反正以後找工作也用得著啊!”  我覺得老大說得不錯,就也辦一個吧,眼見自己已經快畢業了。到了晚上我又睡不著了,從12歲以來,我早就養成這麼一個習慣,對於自己一個時期的生活必須做總結和整理,否則連覺也睡不好。  眼見自己在山西農業大學的求學生涯馬上就要結束了,我也該總結一下自己這一時期的生活了。太穀,這個我呆了近3年的地方,留下了我求學的腳印。而且,我在這裏能碰到張樸這樣學貫中西的老師,是我在這裏最大的收獲了吧?從他那裏我繼承來了許多學問的新觀點、新思路,以後我還將沿著這條思路繼續走下去。  太穀也是使我感到無奈、心酸的地方吧?畢竟,我在這裏第一次擁有過一種叫做愛情的東西啊!雖然,無情的現實卻碎了我原本以為美好的美夢,但是我內心這條叫做愛情的大船卻已經悄然起航了。也許在未來某個地方我會找到屬於自己的那個彼岸吧?  望著窗外即將告別的太穀農大,我的內心不免無限感傷起來。我看過梁曉聲的《年輪》、《情滿珠江》等我父母那一輩的文學作品,在那個特殊時期,困難時期,這些人大多都是憑借著愛情友情走過來的。可如今,麵對自己的未來,我竟突然有一種恐懼感,沒有另一半的我,今後麵對困難將何以支撐呢?  此刻,我突然聯想到張樸,他在那麼困難的特殊時期是怎麼過來的?我聽說那個時候有很多夫妻離婚的事,張樸是否也有過此種經曆?雖然我多次去張樸家看見他老伴孟老師對他總是很順從,但這個冥冥中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念頭,令我還是想探個究竟出來?  過了沒幾天,我又趕到張樸那裏,討論起有關特殊時期的話題。  “老師,我想知道在特殊時期那個特殊時期,您是怎麼挺過來的。”  “你想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張樸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說。  “是啊!”  “說出來很簡單,就是一個字‘忍’字。”  “忍?”  “對,當時那個特殊時期很混亂,紅衛兵鬧事,打人、殺人,一時之間中華大地就像希臘神話裏打開的潘多拉匣子,把許多妖魔鬼怪都放出來了一樣。”  “哦,我聽說當時有很多人經不起迫害,離婚或是死亡、出家?”  “是呀!山西著名作家趙樹理就是那時被紅衛兵打死的,我也被打斷了腿,後來又被關了起來,一直到1978年才平反。”  “那,您就是靠忍挺過來的?”  “對,打罵任由他們去,就像錢鍾書和他的夫人楊絳那樣悠哉、樂哉,想得開就行。”  “哦!”  “我被山西革委會誣陷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他們燒毀了我的著作,還把我們一家趕到太原清徐鄉下住。我們就在當地跟著當地人學釀醋,結果因為醋殺菌,我們一家子身體倒還很健康,嗬嗬,你說這有趣不?”  “那麼依您看?特殊時期有正義性可言嗎?”  “不,特殊時期是個混亂的時代,它的危害比民國軍閥混戰還要厲害。民國雖然亂,但是文化傳承並沒有斷,特殊時期雖然發生在統一的中國下,但它卻耽誤了不止一代人啊!它讓我們國家的文化產生了空前的斷層,我們中國五千年的曆史和文化講求的就是‘傳承’二字,傳承斷了,這是最要命的。  有關這一點,台灣的認識比我們要深,他們很好地把握了從民國以來的文化傳承,並且用自己的努力為之做出了貢獻。”  “哦?”  “你看這是什麼?”張樸遞給我一張紙,上麵赫然寫著:五七一工程紀要。  這不是,這不是**的兒子林立果炮製的反對政府的文件嗎?怎麼?張樸也喜歡收藏這些曆史的東西?  “打開裏麵看看有什麼?”張樸看我在疑惑對我說。  於是,我打開裏麵看了一會兒,卻沒看出什麼來,隻看到裏麵有一行行用紅筆勾出來的字。  “老師,您用紅筆劃的這些句子是要做研究用的嗎?”  “不完全是,你把紅筆劃住的句子念出來。”  “好。”  “農民生活缺吃少穿,青年知識分子上山下鄉,等於變相勞改,紅衛兵初期受騙被利用,已經發現充當炮灰,後期被壓製變成了替罪羔羊,機關幹部被精簡,上五七幹校等於變相失業,工人(特別是青年工人)工資凍結,等於變相受剝削……”  “看出什麼沒有?”  “哦,看出一點兒文章,但我還是不太明白?”  “特殊時期十年,我們國家到底做了些什麼,這句話全能概括了。”  “哦,可是?老師?這些東西能信嗎?”  “為什麼不可信?了解曆史,即使是反麵文件也要看一看的。”  “嗯!”  “你的曆史知識太概念化了,研究曆史人物一方麵要‘文直事核’,掌握一些材料,另一方麵也要大膽懷疑。”  “哦?”  “你的父母那一輩,就是那些上山下鄉被勞改的一代人,而我就是這裏說的被下放五七幹校,被迫失業挨整的那部分人。”  “哦。”  “蘇日娜,政治這東西,輕易不要去碰。但是要有敏感的政治意識,要注意保護自己,當一個國家上層混亂時是真的亂了。當一個國家自上而下變革時,有什麼能使它亂不起來啊?”  “什麼?”  “隻要軍隊控製在國家領導手裏,服從國家就亂不起來。”  “哦。”我靜靜地聽他說著這一切。  “蘇日娜,你馬上就要畢業了,你對將來有什麼打算嗎?”張樸忽然話鋒一轉,問我。  “我,我想在太穀先找個工作。”  “在太穀找工作?”  “是。”  “為什麼不回家去?你好像過年也沒回去吧?”  “是。”  “那又是為什麼?你跟你父母鬧意見了?”  “算是吧。”  張樸看出我不願意說下去,就沒有再問。他伏案寫了一封信交給我說:“太穀新誌小學的校長是我老同學的侄子,也是我的學生,我寫一封信推薦你過去幹幹?怎樣?”  張樸真是個熱心腸的老人啊!我還沒怎麼說自己的難處,他就這麼主動地伸出援手幫助我,我一時感動地不知怎樣好了。  “蘇日娜,你去試試吧,以你的能力去教小學沒什麼問題。”  “這,我?”  “你是我的學生,他們會關照你的。”我彎下腰去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謝謝您!老師。我不知道怎麼感激您啊。”  “別這樣,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我自己啊。”  “自己?”我一下聽糊塗了。  “我教過的學生裏很少有你這樣,這麼認真、堅持不懈地聽我說教的。人家都認為我是個怪老頭,都巴不得離我遠遠的,你知道麼?”  “可是我心裏最想做的是:趕緊趁著自己身體還硬朗,把自己一生的學問思想傳給我年輕的學生。不然啊,這些東西就跟著我進天堂了,那樣就是我死了也不能瞑目啊!”張樸沒停頓,一口氣說下去。  “哦,老師,我沒有體會出您的深意。對不起,我……”我一時感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張樸真是個好老師啊!  “你就放心去吧,這座學校就在太穀近郊,你放假的時候還可以來找我。”  “是,我們還仍然討論學問和思想。”  “好,我就是這個意思。”聽了這些話,我不知不覺地對著張樸又深鞠一躬,張樸被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們今天都覺得和對方都有著說不完的話,而與此同時我對老師的崇敬之心也在今天又一次得到了深化和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