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1 / 3)

楔子正午,熾烈的陽光沿著殿宇頂端的烏瓦之間的凹槽緩緩彙聚,有如無數金色的溪流紛紛注入簷上的無數琉璃風鈴之中。瞬間,無風自動的琉璃掠起七彩光影,織就雲緞;清脆的鈴聲協奏起《鬆濤》古曲,遠遠的飄入山間空穀。

隨著樂音,清風頓起,有如這曲調悠悠揚揚,不急不緩地淌進窗來,既未兀自翻書,又未撥亂這靜齋中的茶香,檀香,墨香……

“嗬,嗬嗬…這下總算是清淨了。俺還是第一次發現這泥疙瘩的聲音還是能聽的,起碼比那些老家夥的磨嘰要好多了…還有,這茶比俺前月喝的也解渴多了…”靜齋中,一身著儒袍的黑髯大漢一邊說著閑話,一邊偷偷地將跪坐之姿換成了盤坐,然後再灌了口茶湯,望向對麵窗口處白衣女子的背影。

大漢對麵的竹簀上,一隻紫金色的小鼎絲絲縷縷地散出乳白色的檀香,不過已然去盡了檀木原有辛甜味,氣味更趨平和中正。

大漢看著眼前的繚繞的熏霧,驟然發覺其後的白衣女子愈加飄渺,心中猛然一緊,不由正色道∶“師姐!!!”

清風驟止,簷上的風鈴翩翩搖曳,卻傳不進一點聲音。靜齋更靜。

“怎—麼—”兩個字恍如唱詞般曳出長長的餘味,女子偏過頭來,輕靈的雙目流轉到大漢身上。

大漢咬了咬牙,沉聲道:“師姐,麻煩你認真地,先聽我說,”他躍起身來,“自我入岱宗書院療傷以來,已然是過了一冬,一春,半夏共七個月了,你…”

“擔心我因小先生的離開,而入羽化仙途嗎?”女子朱唇輕啟,聲音卻是由屋外風鈴傳來,飄飄渺渺,令人無法捉摸。

大漢沒有再咬牙,卻是看向手中的大號茶盅,似是要將之摔在地上,好壯一壯自己的膽量,卻終究不敢有所動作。他隻得沉默,女子便將視線再次轉向窗外。

“半年以來,你日日掛著七彩琉璃盞,還非是親自動手掛滿這岱宗八十殿。

這也罷了,那日春雷夜作時,你又連夜趕來蔭庇這千百盞風鈴,這還罷了。

上元節時,你也隻與特意來的眾師兄師姐冷冷地打了招呼,便來靜齋發呆;三個月前,陛下親命於岱宗勘校《永史》初稿,來了那麼多老家夥,還終日磨磨唧唧個沒完,師姐你竟不管不顧,硬是在靜齋裏躲了仨月,還把俺派了出去應付…

還有,穀中的那株赤鬆苗,長了快十年了,也就還那麼點高,你還終日望呀看的,這…

師姐,在我說話時你能不能看著我…”大漢早已衝到女子身後,看著那以銀帶簡單束住的及地長發,分明還如多年以前那樣墨如綢緞。

“他,回來過了…”幽幽地一聲輕歎響過,好似隻是簷下風鈴不自意的輕響。

又是半晌,女子又偏過頭來,迎上那瞪得有窗外風鈴大小的雙目。

“他真的回來過了。”還是幽幽的語調,卻不是之前話語遲到的回音。

“師…小…不可能!

師姐,你的儒門浩然功已經入‘知天命’,按道門算也已是‘元嬰期’的真人境界,早應該是‘破妄’了。曆次破境也都有小先生護法,不應該啊…”大漢回過神來,兀自低頭沉吟。

“嗬,你就別胡思亂想了——”她,笑道。

大漢無比驚詫地後退兩步,手中將落未落的茶盅終究是迎來了落地綻開的宿命——那白衣女子正微笑,那兩頰淺淺的笑靨,那緊蹙了半年的墨眉,不知何時舒展開了,如新月柳梢般淡淡地攏著笑意,那輕靈的雙眸如月華流波滑過竹簀上的碎瓷,正星星點點的閃爍。

當然,也還有她手中的青衿紫霜。青色的握柄,不禁令大漢想起曾經學子時代的衣領,那被細細熨平了的皺褶,而此時銀紫色的器身也正閃著熟悉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