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京都是多雨且溫和的。
由南海道直抵京畿的中央線靜臥在無邊的曠野上。以三川市為中心,黑色的軌道蜿蜒著,向南向北各伸展到無限遠的地方。白色的“疾風號”特快車帶著強勁的氣流從軌道上轟隆隆地駛過,長長的汽笛聲久久地回蕩在天空中。
下著第一場春雨的天空中。
△微弱的水聲透過玻璃從外麵傳來,細細的嘩啦啦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邊。飛濺在窗戶上的雨滴受到各種不同的力,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異常平直的痕跡後,快速地向列車的尾部滑去。我坐在靠裏麵的位子上,目光緊跟著窗外向後飛速退去的景色。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乘坐中央線,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獨自前往京都——那座對我而言似乎是僅存在於宣傳片或者旅遊指南上的城市。而前往京都的重要原因之一,是身為外交官的我的父親將被派往萬裏之外的另一個國家,出於對我的個人安全的考慮,臨行前的父親把我托付給了居住在京都的伯父。
不過說實在的,我對這位伯父沒有半點印象。
列車的小桌子上擺著塑料瓶——就是那種可以在隨便哪個便利店看到的純淨水瓶。瓶中的水已經被喝去了一半。隨著列車的行駛,塑料瓶中的水麵微微搖晃著,在一片震顫的漣漪中泛出天花板上明亮的燈光。
以及我略帶思索神情的側臉。
我在思考一個問題,確切地來說,是一段記憶——
她是誰?
一個看不清真容的身影,駐足在灰藍色的渾濁背景中,形單影隻。
我不知道這段記憶從何而來,也許它是我對於某物事物,或是曾經經曆過的事情的記憶碎片。但不管怎樣,這段模糊的記憶都的確是存在著的。在過去的一兩年中,這段讓人不明覺曆的記憶總會時不時地闖入我的腦海之中。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每當我試圖向前去探尋它的本來麵目時,總會有一束極強的陽光,強到可以抹去一切輪廓的陽光照射在那段記憶的周遭,任憑我如何努力,都無法在這束強光的幹擾與照耀下,找到通向目標的道路。
外麵的雨依舊下著。
“每個春天的第一場雨都是上一個春天的回歸,而為了不讓人們發現這一點,以雨的形態回歸大地的她們會在滌蕩世界的同時,懸掛著獨屬於她們的雨幕與雲簾。”某個人曾這樣對我說過。
或許回歸雨的雲簾可以幫我遮一遮那束強光呢。我這樣想著,把目光移向塑料瓶中的水麵。
波紋四散而色彩斑駁的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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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的車窗敞開著,來自遠方的清風從這方狹小的通道湧入車廂,驅散了原本纏繞在身體四周的汙濁空氣的同時,順帶著拂起散落在我耳邊的幾縷褐色的發絲。我把臉朝向窗外,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放鬆式的深呼吸。隻一瞬間,那種特別的、來自春天的清涼感就充滿了我的肺部,身體像是解除了冬眠程序一般恢複了青春少女的活力。我睜開雙眼,帶著一種莫名的輕鬆與虔誠,注視著天空中壯觀的陰陽雲。在進入三月而尚未經過洗禮的京畿地方,這種一半烏天一半藍天的天象通常隻意味著一件事——
雨,春天的第一場雨。
在返回京都的疾風號抵達清水之前,車站外的天空就已經迫不急待地飄起了雨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