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第三章2(1 / 2)

大拂樹下人們七嘴八舌,真的成了一場有關社會主義理論的辯論會。辯論的最後結果,是趙小和自認倒羃,趕著那頭牛走了四十裏路,才找到失主。還有一次給糧食局拖糧食,他把人家的麻袋順手牽羊拖回幾條,也是讓陳永貴督著要他送了回去。這幾件事很有代表性,對趙小和的教育,陳永貴和那些支委們真可謂做到了苦口婆心。趙小和從此真變了,因為不變是不行的。他知道該怎麼樣做了。一九五三年秋收,他趕著一匹棗紅馬馱玉米,在一個三岔路口,那馬一失足,踩到路邊坎下去了。如果不擋住,下麵就是一道深溝,一匹牲口就將完了這個趙小和趕緊跑到坎邊,用自己的肩膀頂馬肚子,憑著他年輕人的一股子力氣,將那匹高頭大馬頂了起來。有人箅那匹馬的重量再加玉米的重量,怎麼都無法算出那是多重。馬是救起來了,他要挪步時,一陣鑽心的疼痛使他失去了知覺。原來他的腿骨斷了。他醒來時已經睡在床上,是大夥兒把他抬回去的。這是真正的進步,百分之百的英雄行為。陳永貴不但要表揚,還要將他弄到太原去醫治。趙小和卻把這事看得不重。他說他從小放羊,羊腿斷了都是他自己用土辦法弄好的。他不知他的腿因為用力撐過,斷的地方兩截骨頭已經重疊,以為跟治羊腿一樣,捏弄一陣子就會好的。他堅持自己整,忍住疼痛捏弄了一陣子,就以為接上去了。年輕人骨頭長的快,四十天過去了,他走下地來,發現這條腿比那條腿短一截,一挪步就一拐一拐的。這不是個殘廢嗎?

斷的地方鼓起一個包,很明顯,骨頭錯開才短了一截。就是這個人,幹了一件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一天他睡在床上,有幾個年輕人勞動時去看他,他請他們幫他把腿拔斷。梁便良說要通知一下老陳,他說:“對他說不得,一說他就不準搞了,求求你們了。”

大家隻好聽他的,有的抱著他的兩隻胳膊,有的就抓住他的斷腿,大喊一聲:“一、二、三!”一起用力,聽見“吼”地一聲響,那腿軟綿綿斷了。看趙小和時,隻見他的臉慘白,額上滿是汗珠,緊咬牙關,一顆假牙咬碎了。梁便良個子小使不上勁,就在旁邊服務,看著那場景,他倒流了滿臉淚。陳永貴聽人送了信,跑來先是斥一聲“瞎搞”,又馬上派人去請來一位接骨先生。那先生接骨幾十年,已經六十歲了,見此情景也止不住一陣哆嗦。他說:“我接了一輩子骨頭,還沒有遇見過你這樣的漢子。”

的確,這樣的漢子古時有過,那是關雲長。這樣的人出現在太行山!趙小和的腿好了,聽人介紹說,他沒有完全恢複就提出要求幹事。其實他並不缺少工分,因為他是因公負傷。但他還是要幹活兒,陳永貴不準,他就跑到飼養員那裏幫忙。十年之後的春天,村裏大災之後建房,趙小和趕馬車運石頭。一天運四五趟也就夠了,可是他一天居然運了八九趟。一車裝十二抬就行了,他裝了二十四抬(兩人抬的成了一個計量單位〉。就在天黑運最後一趟時,在一個下坡處馬被驚了。他趕緊拉閘,閘斷了。如果不刹住車,車上的石頭砸下來,轅馬必死無疑。千鈞一發之際,他跳下車頂住大車,用自己代替刹車。他以他的巨大力量,對抗幾匹高頭大馬,竟奇跡般地使馬車慢了下來。但突然爆發的力量畢竟不能持久,他終於倒下了,車輪從他的身上碾壓過去,成了大寨的烈士。陳永貴以他的人格魅力和獨出心裁的工作方法,使千差萬別各有性格的人們臣服,讓大家跟著他奮不顧身勇於犧牲而無怨言。這個工程並不比七溝八梁更簡單。但他做到了。三無“私”之戰在《進化論與倫理學》中有這麼一段話:“人們的天資雖然差別很大,但有一點是一致的,那就是他們都有貪圖享樂和逃避生活上痛苦的天陚欲望。”

當人們想憑自己的努力去實現這種欲望時,他的努力就會是一種奮鬥,如果將這種欲望寄托於他人的血汗上,便產生了剝削。按照陳永貴的思想,人必須一邊勞動改善生存條件,一邊必須鏟除那種剝削的思想,而這種思想就體現在想發財上。他在村裏帶頭犧牲,也讓人們跟他一樣犧牲。站在村外的角度,他要求大寨犧牲,因為他是一家之主。他以為這樣持之以恒,就會徹底地消滅那種欲望。他用搜索雜草的目光搜索著那種欲望的表現,一有苗頭就被他抓住了。早在五十年代初期,各村為增加產量互相比賽,每年評比,獎勵物資,還發獎狀。有一年他們得到了一頭牛,另一村才得到一頭小豬。那個村裏的頭兒來取經,陳永貴毫不保留地告訴人家他們是怎麼樣搞的,領別人去看他們的地,告訴人家怎麼弄。人家走了,他還不放心,過一段時間,又親自到那個村去看,提了很多建議。後來人家說差化肥找大寨借,他滿口答應,將庫存的化肥全給了人家。當那個村的人們去擔化肥時,本大隊的人們都憋著一肚子氣。後來那個村上來了,和大寨一起評上了省級先進,他就對本村的人們說,“一花獨開不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