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趕了一整天的路，無涯山已隱約可見……當年自己的縱身一躍已成陳年往事，十三年倏忽而過，如今看來也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彭遠道：“累死了，累死了……年紀大了停下來歇歇腳吧。”他們夜晚燃起了篝火，想起少年時軍中往事，不禁感慨萬千……
深夜，月明葉林風漸漸進入夢中，夢見一身紅衣的女子，她衝自己笑，目光清明，是六月雪，是初識她時的六月雪，她那時還未恢複記憶。忽然她眼中的光亮消失、蒙上一層霧氣般的哀傷，葉林風從她眼中看出了痛苦與絕望……下一秒她又忽然笑了笑，這笑帶著無可奈何的釋然……她轉身，葉林風呼吸一滯，他懂了那笑的含義，他心中驚恐、呐喊，“不要……不要……”，六月雪轉身後對麵漫無邊際的黑夜，變成了雲霧繚繞的懸崖，六月雪縱身一躍……“不要！”葉林風被自己的聲音驚醒，剛才的夢是如此真實，那痛錐心刺骨，難以平複。
葉林風驚醒，那無涯山他曾經跳過，他明白六月雪的心境，正如彭遠所說，六月雪凶多吉少，但他總抱有最後一絲僥幸。
鬼穀在無涯山下，冰河以東。他們到時已入深秋，滿山楓葉相映紅。
鬼穀神醫是個滿頭銀發的老人，不知年歲，他為躲避仇家，隱居在此。無涯山後就是南疆之地，鬼穀中也偶有來求醫問藥的南疆人。
“你說那鬼穀神醫百歲有餘，你也離穀十餘年，別我們到了他老人家早就駕鶴西去了。”彭遠氣喘籲籲爬著山。
“那你幹脆在自己臉上劃上幾刀，也能隱瞞身份不是。”葉林風調侃道。
“那可不行，我得換張玉麵書生相，紅塵裏滾一遭，起碼得比你好看。”
越走越近，一個雅致的小院在樹林中隱現。葉林風在門口喊道：“老神醫，我是葉林風，我回來了，在家嗎？”
“進來吧。”屋內傳出一個老者的聲音。
葉林風推開門，院中一位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鑠的老者，腳踩石碾來回磨著藥，看到葉林風又驚又喜，“你小子居然還活著！來來，我把把脈，這世上居然有比老夫醫術高超之人。”
老神醫探了探脈象：“這寒毒解了，內力還恢複到了十成，莫非……莫非是浴火蛇，真有人會甘願犧牲二十年壽數，來救你的命，你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葉林風收回手道：“是啊，遇到了個傻丫頭。這些年過去，您還是一點也不見老，還是一個人住在這山上，不無聊啊？”
“誰說我一個人，我收了一個小徒弟……不無聊，不無聊……”
“徒弟？當年我記得些許人堵到家門口拜師，都被您拒絕了，怎麼現在想著收徒弟了？”
撿到個天資聰慧的丫頭，做飯的手藝是差了點，但醫術是一點就通。”
葉林風心中一動：“你什麼時候撿的，在哪裏撿的，她多大，叫什麼？”
“我回來了……”竹門被推開，一個素衣女子背著個竹簍，她進門看到葉林風霎時間愣住，坐在石階上的彭遠瞪大了眼睛，又笑著對她招手：“好久不見啊，羽兒姑娘。”
六月雪把背籠放下，出了院子，葉林風追了出去……
“這……這什麼情況？”老神醫疑惑道。
彭遠湊近道：“這倆是兩口子，他們夫妻間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他把手搭到老神醫肩膀，“來我和您聊聊天。”
“您怎麼稱呼？”
“叫我老伯就行啦，”
“沒有名字嗎？”
“多年前因躲避仇家，住在了這山中，時間太久不記得了，姓名什麼的並不重要……”
“你從無涯山跳了下去？”葉林風看著她單薄的背影。
“你應該早已知道我的身份，南疆巫女赫連羽，曾是三皇子的爪牙，殺了不知多少無辜之人……”六月雪轉身看著他：“我的雙手早已沾滿鮮血，族人也皆一一因我而死，有什麼臉麵活在這世上……”她言語很輕，卻壓的人難以喘息……
“如此說來我豈不更該死，平定五國時，為了所謂的大一統，我多年征戰，死在我手下的無辜之人又何其之多。”葉林風上前一步，“天地間一切萬物，不過因緣合合，你我都不過命運之螻蟻，何苦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
“我對不起朝顏，對不起秦公，對不起……”六月雪紅了眼眶。
“曾經有個丫頭對我說，這人啊，與其活在過去未來，不如活在一日三餐，瓜果蔬菜中……如今這丫頭怎麼糊塗了起來。”
六月雪眼睛不眨地看著他：“我曾是十惡不赦的女魔頭。”
“巧了，我也曾是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羅。”葉林風伸手摸了她的後腦勺，“可這世上再無的赫連羽，也再無陸淩雲，他倆都已縱身，躍入了那無涯山，前塵已了，放過自己吧，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隻知你是六月雪，與我在臨水鎮有個小院，養了一貓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