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方歇,福寧殿簷下的雨滴仍如斷了線的珠子不停的砸向殿前的石階。殿外跪著一個剽悍的身影,額頭汗水涔涔而出,不安的目光不時的瞟向殿內。
曲岸的內心此時是後悔的,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懊惱。作為剛剛補充進帶禦器械的禦前侍衛,曲岸憑借的不僅僅是自身高明的武功,還因為其父是當今皇帝的舊時玩伴。作為官家乳母的遠房侄子,曲岸的父親曲敖得以幼年入宮伴讀太子,這層關係也使得曲岸年紀輕輕便入了官家的青眼,成了大宋宮中的一名帶禦器械。輕輕挪動了一下跪的有些麻木的膝蓋,曲岸祈禱著殿內的趙官家能早些作出決斷。
這座並不雄偉的殿宇是大宋皇帝的寢宮,當下它的主人就是在後世稱為仁宗的趙楨。此時的趙官家呆立在禦榻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目光遊離而悲戚,嘴裏嚅嚅的不知在說些什麼。床榻上躺著一個八九歲的少年,緊閉的雙目不時的蹙起,失去血色的嘴唇已經幹涸的起了皮。床頭一個滿臉淚痕的小女孩用濕巾不停的為他擦拭著額頭。榻前伏著一位嚶嚶哭泣的宮裝少婦,稍遠處還跪著五六個宮中醫官。
這福寧殿裏的氣氛就如外麵的天空,陰雲翻滾晦暗如夜。要說起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門外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床上的少年是趙楨的次子趙昕,在禦花園玩耍時趕上急雨忽至,奔跑避雨時不慎跌落觀魚池。盡管馬上被隨侍的宮人救起,還是因為向來孱弱的體格染了風寒。不多時更是起了高熱,這也讓精擅醫術的禦醫倍感棘手,湯藥直接灌不進去,一番針灸推拿情況也未見好轉。就是此時,隨侍在側的曲岸跟官家說或許有一人可救昕哥兒,但此人居於千裏之外的海島,須立即啟程,去搶一個渺茫的可能。
曲岸說的這個人就是名滿天下的袁神仙,見過他的人不多,但是幾乎人人知道幾段關於他的傳說,諸如戰場上救過太宗的命,醫術通神所到之處活人無數之類的故事。他還是江湖最神秘的門派楚山派的掌門,據說武功之高世間罕有匹敵。隻是十數年前,江湖上便失去了他的蹤跡。
五年前,曲岸在機緣巧合之下跟在袁神仙身邊生活了一段時間,隻有他才知道袁神仙住在哪裏。看到官家因為昕哥兒的病傷心焦灼,他未加思慮就告訴官家他可以找到袁神仙來救昕哥兒。現在,跪在殿外的他就是在等官家的旨意。快馬隨從他已經揀選完畢,都是班值裏的精悍之士,現在正在東華門外等待著,一旦他帶了皇子出來,他們將星夜兼程趕往東海坐忘島。
趙楨的手不停的攥緊又鬆開,望向兒子的目光滿是疼愛,趙昕雖說是他的次子,可現在他就這一個兒子了,長子與三子早夭,讓他將所有的關愛都傾注於趙昕身上,在趙昕剛滿一歲便封為壽國公。加之趙昕打小身子骨就弱,真的就像嗬護眼珠子一樣小心的護翼著他的成長。現在,他的昕哥兒就像天上一隻鼓滿了風的風箏,讓他既不能放手又不敢緊拽。
袁神仙他也認識,與皇家也頗有淵源,甚至曾經還抱過兒時的他。隻是此公一向神龍見首不見尾,仙蹤渺渺,即便現在貴為帝王亦是想見而不可得。曲岸遇仙的事他也曾詳細的詢問過,曲岸行獵被猛虎所傷,奄奄一息之際被路過的袁神仙所救,因傷勢過重被帶回居處照料。因此,曲岸也成為少數知道袁神仙隱居地的人,更因為本性憨實得了袁神仙的青眼,傳授了他一些上乘的功夫,這也是他年紀輕輕可以成為帶禦器械的原因之一。至於那個神仙居所的坐忘島,據曲岸說,此島飄蕩於東海之上,環島暗礁遍布,因海底溝壑縱橫,在潮汐的作用下終日暗湧翻波,等閑船隻無法靠近,隻有尋得標記,依口訣行船方能進入。
千裏赴海,搏浪登島,見到袁神仙並獲救的機會有多大趙楨不願去想,但凡有一分可能,在他而言就是希望。昕哥兒剛才一陣猛咳已經讓他的嘴角沁出少許血絲,不能再耽擱了,終於,趙禎沉聲喊道:“曲岸!”。
聽到呼喚曲岸連忙閃身進殿,隻見趙官家正將手中摩梭許久的一塊羊脂玉佩遞給一直守在兒子榻前的苗妃,“給昕哥兒戴上吧,此佩定能保昕哥兒平安無事的”。一旦皇帝做了決斷,那麼一切行事便有了方向。禦醫取出大內秘藏的吊命聖藥聖保丹讓趙昕含在口中,並向官家解說到:此丹可催發體內生氣,可續垂死病人三日之命,國公含服可保數日無虞。宮人們取來趕製的皮兜背囊將趙昕瘦小的身軀安放在曲岸背上,墊上軟衾,仔細地扣好背囊。
曲岸向官家鄭重地一抱拳,轉身欲走,卻被官家一把抓住胳膊。麵容憔悴的趙楨滿眼盡是不舍,一字一頓的說到:“護好我兒”。隨即猛然轉身向垂拱殿走去,那裏還有整個帝國的事物需要他去處理,他不單是個父親,還是個皇帝。
石板街巷蹄聲踏踏,激起一串水花,如風般穿過新曹門直向東奔去。前方已有先行的騎手趕往沿途驛站安排換乘的馬匹及趕路所需吃食,以確保這一行人可以換馬不換人,晝夜不歇的趕路。時間對於曲岸來說不僅僅是一位皇子的生命,也許就是大宋帝國的未來。他們需要在三日內趕到海州懷仁海邊,然後再駕舟出海去往坐忘島,千裏之遙一刻也不能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