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走到誅仙台麵前的時候,他比自己想象中的更鎮定。
台畔仙池裏的芙蕖開得正好,清風一送,那馨香叫人不知今夕何夕,天將們的錚錚鐵甲和誅仙台下的戾氣都被柔化了許多。
她站在仙池旁邊,被縛仙繩牢牢捆住,青絲如瀑,白衣勝雪,一雙眸子盈滿了淚,流光璀璨,滿池芙蕖都被她生生比了下去。縱使落魄如斯,她依然是這九天之上最美的女子。他溫柔地笑了,千裏迢迢想要伸出手去撫上她的臉頰,最終隻能徒勞地垂了下來。
別哭,我不會有事的。我在人間等你,從此生生世世白頭攜老,再也沒有誰能把我們分開。他輕聲對她說話。
在眼眶裏儲了許久的淚終於滾落下來,簌簌如珠玉,天族聖女哀切的搖頭,不,我累你太多,再也不能帶給你任何傷害了。你去到人間之後,便把我忘了吧。
他置若罔聞,繼續溫柔地笑著,傾心盡力地看了她最後一眼,別怕,我等你。
說完,一襲青衫的男子翻身躍下誅仙台,衣袂紛飛中,層層翻湧的戾氣撲麵而來,他靜靜閉上了眼睛。
一
這幾日,穀中的杜若開得正盛,流雲便選那些飽滿鮮妍的多采了幾籃,加了些幹果香料,漬做小小的一壇,雖然是尋常花果釀成,但經了他的手,再放到窖中麝香匣裏陰幹個一年半載,拿到穀外去,怕是萬金也難求。
他成日穿一件月白粗布長衫,頭發懶得結髻,零散的披在肩頭,便是這幅樣子,也頻頻惹得穀中那些修成人形的花精情難自抑,不隔幾日便撞上門來,讓他甚是煩惱。
流雲托著那一小壇杜若酒一步一步拾階而下,涼意沁骨,光線熹微,天然形成的巨大山洞裏,數不清的酒壇遍布其中,各種纏綿妖嬈的酒香縈繞盤旋,在這幾近密閉的空間裏織成一張瑰麗的網。流雲在酒壇之間信步穿梭,摸到盛滿麝香的匣子,把手裏的青瓷壇放了進去。往回走的時候,腳下絆到一個軟軟的物事,低頭一看,是隻三尺來長的小赤狐,渾身鴿血般紅豔豔,隻有四隻爪子是白的,更顯得玉雪可愛,他俯身把它抱起來,滿身的酒味,眼睫沉沉地蓋著,早已昏睡得不省人事,流雲撲哧一聲笑了,看來是在窖裏偷酒喝,不承想醉倒在了這裏。
他搖了搖頭,抱著它回到屋裏,小心翼翼地放在塌上,帶上門走了出去。澗旁的靈芝種了有好些時日了,去看看長了沒。
他來這荼靡穀已經多少年,連他自己也數不清了,猶記得當日越過重山到得這裏,一天一地的光明,滿穀的奇花異草,潺潺水流,他便不由得在心裏暗歎了一聲,就是這裏了。
看完靈芝,他又去山上采了些野果蜂蠟揣在懷裏,準備帶回家給那隻小狐狸吃,讓它早點醒酒回家。
轉了一圈回去,已近黃昏,推開屋門,塌上不見了那隻小狐狸,許是酒醒自己走了。他從懷裏摸出個果子來,張口正準備咬,門簾那邊傳來清麗的一聲喝止,慢著!
流雲怔住了,簾子一動,閃出一道紅影來,是個十六七歲綰著雙髻的小姑娘,一身紅衣,眼睛又圓又黑,笑得很是諂媚,不要吃野果子,我給你做了飯菜。
自來到這穀中,流雲還沒有跟誰講過話,那些花精雖然屢屢撞上門來,卻也隻會草木之聲,他訝異了一回,不由自主跟著她走到了廚房。走動間已經想明白,這便是他抱回來那隻修行不精的小狐狸了。
走到桌邊,流雲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陶碗裏黑白參雜的一團隱約可辨是米飯,一盤半生不熟的炒蘑菇有一半是紅色的,吃下去絕對神仙都難救,黑乎乎的湯碗裏,那條魚死不瞑目大張著嘴巴,它的整個頭都被捶扁了,眼珠爆了出來,慘不忍睹。他慌忙轉過頭,紅衣姑娘正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快吃啊!
流雲強逼著自己嚼了幾顆又焦又夾生的米飯,把碗一推,艱難的笑,姑娘委實好廚藝,在下吃飽了,如果沒有其他事,姑娘早點回家吧,免得讓家人掛懷。
啊哈,你真的覺得我廚藝好嗎?那太好了,以後我天天做飯給你吃,你每天付給我一壇酒當報酬,怎麼樣?小狐仙猛地撲過來,一雙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閃,晃得人眼暈。
流雲頓時臉都綠了,這個……那個……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