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葉瀾依,是個馴馬女。
我七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醒來之後,我忘了過去,忘了爹娘,也忘了,我是如何來到這京城。
我隻知道,我的名字叫葉瀾依,我被賣掉了,才賣了一貫錢。想來我是從那個災區裏逃出來,又正巧趕上了人牙子,這才一路被賣到京城。買我的人是個麵露凶相的老嬤嬤,一雙精明的眼,笑起來臉上的褶子嚇人的很,她買了五六個像我一樣的丫頭,麵黃肌瘦,哭哭啼啼,我們這堆人就跟在她後邊,一路進到了一座華美的園子裏。
“小丫頭,你怎麼不怕啊?”我一路上不說話,也不哭,就低著頭走路,這倒引起了那嬤嬤的注意。
“喲,不會是個啞巴吧,老婆子我虧了!”她揚了揚手上的鞭子,直接打了過來。
鞭子打在我的胳膊上,我下意識抬手去擋,身邊的人都四散逃開,卻因為咱們綁在一塊的繩子又被拉扯了回來。
“撕。”我皺起了眉頭,疼痛迫使我流下了生理性的眼淚。
“問你呢,小丫頭,會不會說話啊?”她快步走到我麵前,掐著我的臉,“小丫頭長得還不錯。”
“啊嗚。”我狠狠咬在了她的虎口處,她氣的猛踹了我兩腳。
“晦氣,真是晦氣。”她看著我的眼神似要殺了我,“勁兒這麼大,剛好去養馬!在馬廄裏待一輩子得了!”
於是,我被分到了馬廄裏,負責處理飼料,打掃之類的事務。
有一日,一匹進貢的汗血寶馬發了狂,滿院子的馴馬師都奈何不得,我端著盆和刷子,準備去馬廄幹活,正巧趕上了這場熱鬧,那馬在園子裏橫衝直撞,因著其珍貴,沒人敢下死手,園子裏亂成了一鍋粥。
我站著看了許久,等那馬衝著我來,我直接翻身上馬,狠狠勒緊了韁繩,在馬廄裏這些時日,我早會了如何騎馬,隻是這樣烈的馬,還是第一次見。
我學著那些馴馬師常用的做法。用手拉住韁繩,身體稍向後仰,緊蹬馬鐙,以聲音製止馬兒,使馬安靜下來。如果仍製止不了,就沿用轉彎跑圈,不斷縮小半徑。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幾乎花了整整兩個時辰,到最後,我與它都耗盡了力氣,重重摔在地上。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身邊站著的是百俊園資曆最深的關師傅。
“小姑娘,挺厲害啊,還站得住嗎?”
“可以。”我喘著粗氣。
“你這樣的資質,做個灑掃的婢女浪費了,你若是願意,跟著我,做馴馬女如何?”他笑眯眯的看著我。
“好。”吐出這個字,我就力盡暈了過去。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成了百俊園的馴馬女,雖然幹的是力氣活,可我就像是天生吃這碗飯的,別說烈馬,獅子老虎我也馴得,待我長大,關師傅便因年邁離開了。
在這裏,我認識了喜兒,因著她與我住在一起,閑暇時,我們也會聊上幾句,她與我不一樣,是個柔柔弱弱的圓臉小姑娘,隔壁園子裏花房的,愛吃甜食。
在馴馬園策馬奔騰的日子,是我最自由,最快樂的日子,我喜歡百俊園,即使來到這裏伴隨著心酸,可自從做了馴馬女,便是清淨快活的日子。按理,我將一直在這園子裏住著,也許到了年歲會嫁人,也許不會,等年老了像關師傅一樣,找個地方養老。
可人生哪裏是一帆風順的,我十四歲那年,又生了一場重病,那感覺和七歲那年一樣,可我覺著,自己大概是扛不過去了,卑賤的奴婢,哪裏有好的大夫,好的藥材,熬不熬的過去,全靠命硬,我向來是命硬的,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
半夢半醒的時候,我看見喜兒在我身邊,還看到了十七王爺,十七王爺,是他,他讓太醫來救我了……
可再度醒來,我卻不再是我了,我和在我身體裏的另一個魂魄一樣驚恐,她適應著我的身體,而我,似乎在一個玻璃罩子裏,怎麼也出不去,她是誰?我?我又怎麼了?
我看著她去向王爺道謝,看著她被皇上看中進了紫禁城,我理解她深埋心底的仇怨,還有一步步的算計……
若是我,進了紫禁城這世上最渾濁不堪的地方,早就變得無欲無求了,可她有,她眼底的野心,她對孩子的執念,她對皇帝的恨,她在這紫禁城裏,如魚得水。
我掙紮了許久,嚐試了各種方法,卻都無法再掌控自己的身體,我隻得放棄了,可是,我又見到王爺了。
我有好多話想對王爺說,可最終,隻能化作無聲的歎息。她對王爺,無愛無恨,念在先前王爺救了我的這份情意,便也多看顧著,罷了,王爺過得好,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已經是貴妃了,巧目盼兮,我都快認不出自己了,我隻有見到王爺,才會發自內心的笑,她不一樣,她總是笑著的,對著孩子笑,對著妃子笑,對著皇帝笑,隻有午夜夢回,那些早被藏在心底的夢翻滾起來,她才會露出癲狂的怒。
王爺出事了,我怕極了,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狀態,若是沒有對王爺的念想,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支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