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轟隆轟隆轟隆——”
一列年代久遠的火車,緩緩駛向黝黑的隧道,隧道裏有著幾盞昏暗溫暖的燈光,照亮了隧道悠長的路。
車廂內人群嘈雜,時不時有列車員經過,維持著列車裏的秩序。
韻凝抱著自己唯一的行李雙肩背包,低頭看著二手諾基亞手機裏的消息,眼眸垂了下來,不可微察得皺了皺眉。最後決定不再理會,收起手機,望向了車窗外的景色。
火車開出隧道,窗外是翠綠的農田和森林、湛藍的天空、暖暖的陽光,仿佛置身在大自然溫暖的懷抱。
火車和軌道接觸,發出沉悶又連續的轟隆聲,聲音與周圍乘客的談話聲融為一體,熱鬧不已。
韻凝座位四周除去返城務工的大媽們,還有一位同她年紀差不多大得小姑娘,小姑娘坐她旁邊,上車後就拿出便攜式的電腦放在小桌子上,手指紛飛的不停寫著什麼。
電腦鍵盤的啪嗒聲一下接著一下,絲毫不受大媽們的影響,反倒是韻凝偶爾承受不住大媽們的熱情,還會回應幾句。
“小妹,你說你是去大城市讀書的?你給姨講講你學校唄,姨有個大侄兒也在城裏讀書嘞!”,對麵的大媽非常熱心又好嘮嗑的問韻凝。
“我是去京大報到的。”
“京大!我的乖,那可是全國最好的重點大學啊!我們老家有個孩子去年考上這個學校,連電視台都來報道嘞!小妹,你是不是也被采訪了?!”,大媽驚訝不已,沒想到這瘦瘦小小的姑娘,竟然有這麼大的能耐。
“……嗯”,韻凝點點頭,麵容毫無波瀾,甚至看不出她有半分的喜悅。
回想起出成績那日,老師帶著記者來采訪的時候。她還沒說話,就被外婆擠出了房間。
那段采訪其實根本沒有她,與其說是采訪狀元的,倒不如說是給她外婆的獨家訪談。
那張虛榮的臉,她現在想來都覺得可笑。
明明前一天晚上她查成績之前,外婆還叫囂著不給她錢讀大學,說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有用,不如留著錢給弟弟們讀高中。
結果得知她考上重點大學後的第二天,外婆就像被什麼妖怪上了身,完全變了一個人。那天她看著十幾年來,臉色頭一次那麼紅潤的外婆,都差點幻覺這個外婆是不是別人假扮的。
外婆捧著記者帶來的鮮花,聲淚俱下的在鏡頭前表演著養孩子的不容易,一邊抹淚還不忘把身邊的弟弟們一並拉來出鏡。
唯有她,獨自一人站在鏡頭外,麵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
記者臉上笑容燦爛,十分樂意拍攝這些充滿噱頭的畫麵,沒有什麼比家庭不容易幸苦養出一個鄉鎮狀元,讓觀眾喜聞樂見。
隻有她的老師,悄悄將她拉在一邊,將學校會給狀元郎獎學金的事情告知了她。老師多少了解過她的家庭,也知道她家具體是什麼情況,所以才會在記者和別人都不注意的時候,單獨給她講。
在他們離開結束采訪以後,韻凝迅速的去學校領取回了獎學金,然後獨自一人悄悄用獎學金交了第一學期的學費和最早的火車票,離開了這個她從小都想逃離的地方。
終於上車落座後,韻凝毫不意外的收到了外婆發來的消息。她看著消息裏索要獎學金的文字,幹脆利落一不做二不休,將他們的電話全部拉黑掉了。
“叮鈴鈴——”
手機在這個時候傳來振動響鈴聲,韻凝拿起手機一看,是她的鄰居和發小蘇堪堪,打來的電話。
沒有多想,韻凝接起電話:“喂。”
“韻凝,我剛剛聽你外婆說,你自己悄悄買了車票去京大了啊?”
電話那頭小女生不可置信的詢問,軟軟的聲音因為大聲,變得有些尖銳。
“嗯”,韻凝沒有否認,痛快的承認。
“你個死丫頭!”電話那端忽然換了人,熟悉又氣急敗壞的聲音,顯然是韻凝的外婆。
“這些年來家裏供你讀書,如今考了個大學就把家裏人的電話拉黑了,你還真是個白眼狼啊!”
“有事沒有,沒事我掛了。”不想跟外婆掰扯的韻凝,淡淡扔出一句話。
“你!你是不是要氣死你外婆才能善罷甘休!咱們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間相互幫助,你幫助幫助你弟弟怎麼啦?!那不是你親弟嗎?和你沒有血緣關係嗎?你就那麼狠心讓你弟沒有高中念嗎?!”
外婆在那頭捶胸頓足的嘶吼,仿佛弟弟們沒有書念,是她不給錢的錯。
“考不上高中花錢有什麼用,不如早點進廠擰螺絲自己掙錢。”,韻凝也不想兜彎子,不給就是不給,她的錢要交大學學費,沒有餘下的錢幫助其他人。
“你幫襯點你弟弟怎麼啦?你現在讀了個好大學,你弟他們還不知道能不能有書讀,為了你弟他們的前程,你怎麼這麼狠心呐!”
“男孩子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況且又不是缺了我這筆錢,他們就讀不了書了,爸媽又不是沒了。”
這話是之前外婆告訴她的,她不過是把話還回去罷了。
而且她的弟弟們不是沒有父母,她們的父母健在,為什麼就非得要讓她去做犧牲呢。
弟弟們從小到大得到的偏愛和寵愛,她從未感受過,如果用比較殘忍的話來說,她就像這個家裏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一樣。
“你!你爸媽那麼辛苦,如今你考了狀元拿了錢,就不能分擔點家裏的辛苦嗎?”
眼見說不動韻凝,外婆開始用其他話術來說服她。
韻凝知道家裏確實不容易,可家裏的不容易並不是她造成的,是誰在當初二胎政策還未頒布的時候,就算交罰款也要生弟弟。
生了又養不起,就來剝削她這個老大,大大小小的生活花銷,除了外婆的退休金以外,其餘的全都依靠她成績好得來的獎學金和優秀學生扶貧金,負重前行維持這個家。
至於父母,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前些年跟潮投資創業,賠了不少錢,在外麵闖蕩也不見寄錢回來,就連偶爾的噓寒問暖也沒有,手裏怕是也拿不出什麼錢來。
為了她底下的兩個弟弟,外婆恨不得她考不上大學,把錢都去供養兩個弟弟。
可偏偏韻凝不會如了她的意,早早的拿錢走了。
“我不會拿錢的。這錢我要上學用,至於那倆小子,父母雙全身體也康健,輪不上我去養他們。如果實在不忍心你寶貝孫子受苦,您老就帶著他倆去工地,找個廠上班比在我這要錢要容易的多。”
韻凝不再和外婆多費口舌,掛了電話就關機,閉目養神起來。
對麵的大媽們聽完麵麵相覷,也不再像之前那樣話多,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仔細打量了一下韻凝瘦弱的小身板,很是熱情的喊醒她,塞了些零食給韻凝。
其實那通電話打完,通過韻凝說的話她們這些人大多都了解了情況,這小妹家百分百是重男輕女,想訛人讀書的錢嘞。
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讓韻凝一定要為自己考慮,其他人的未來遠沒有自己的未來重要。
韻凝也不矯情,道謝過後,心安理得的拆開零食吃了起來,時不時和大媽們聊上幾句。
“那個,你是去京大報到的,你語文閱讀理解解析肯定做很好吧?”
旁邊還在不停打字的女孩,突然轉頭朝著韻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