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二十一年,大暑。
少年被人拎著衣領丟進門的時候,一股灼人的熱浪也跟著撲麵而來,許離煙擰了擰眉,這才意識到外麵的天氣究竟熱成了什麼樣。
整個皇城,似乎隻有她的金雀殿,沁涼舒爽的絲毫不像夏天。
視線所及處,嫋嫋白霧正從青銅冰鑒四角的瑞獸口中不斷噴吐出來,那對純金雕刻而成的獸眼栩栩如生,眼神中透著威嚴傲慢,仿佛在宣告宮殿主人的身份是何等的貴不可言。
許離煙垂眸,看著跪在冰涼石磚上,被寒氣熏得打了個哆嗦的少年,微微恍了神。
真的是他麼?
若不是那雙星眸亮得太蜇人,太令她記憶深刻,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單薄消瘦的少年,就是三年後亡國時,騎著銀鞍灰馬破風而出,手提長劍,有如神祇般手刃了她所有仇人的錚錚少年郎!
前世,少年那不羈的嗓音猶在耳畔回蕩……
——姐姐,你的眼睛好漂亮。
——姐姐反正也做不成公主了,不如嫁與我做夫人,我將這天下都給你,好不好?
那日的夕陽如殘血,少年踏過滿地殘破的屍體來到她身旁,嘴角噙著一抹嗜血的邪笑,獵獵狂風中,他左耳懸著的狼牙吊墜上下翻飛,狂野而張揚。
她還未反應過來,下巴已經被少年修長的手指捏住,一個吻輕輕落在她的唇角。
放肆,冰涼。
那是她的初吻。
可她卻因體力不支終於昏死過去,再睜開眼時,猛然發現自己竟回到了三年前……
墨瀾國還沒有亡國,她許離煙仍是全天下最尊貴的青陽公主。
“公主……公主!”
丫鬟緊張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嗯?”
許離煙頸子輕轉,一雙鳳眸掃過去,看到的是她的貼身丫鬟,流螢。
流螢低著頭,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提醒,“今日是公主十七歲生辰,慕容公子帶了北涼國的質子來,要給公主獻賀禮呢,公主給個麵子看一眼……”
北涼國的質子?
生辰賀禮?
許離煙心思急轉,麵上卻不動聲色,“什麼賀禮?拿過來給本公主看看。”
話音剛落,就見少年身後不遠處,一名穿著雪白衣袍的年輕男子步伐優雅地朝她走了過來,將手中錦盒呈上,“請公主殿下過目。”
許離煙沒接,隻是用那雙淬了寒冰的眸子定定望著他。
眼前的白衣男子長身玉立,眉目溫和如畫,頭戴一隻上好的翡翠玉簪,和他袖口雅致的竹葉花紋交相輝映,說不出的瀟灑俊逸。
正是前世與她締結婚約的準駙馬,慕容洵。
隻是,曾經怎麼也看不夠的身影,這一刻,卻隻讓她覺得惡心。
墨瀾國會在三年後亡國,慕容洵這個叛徒功不可沒,若不是他同北涼國王子暗中勾結,北涼鐵騎也不會這麼輕易就攻破皇都嵐華城的大門!
可笑的是,無論是慕容洵還是北涼王子,都死在了少年劍下。
“青陽公主?”
慕容洵見她不動,探著身子輕喚了一聲。
“嗯。”
許離煙掩去心中恨意,抬手掀開錦盒的蓋子,淡漠的眼神朝裏麵掃了一眼——
和前世一樣,北涼國送給她的賀禮是一盒珍珠。
品相平平無奇。
特別是對於一向驕奢淫逸慣了的青陽公主來說,這樣的貨色,連繡在她的錦鞋上當裝飾都不配。
彼時的北涼國,不過是墨瀾國的一個附屬小國,前世,許離煙根本就沒將他們的賀禮放在眼裏,隻興趣缺缺地看了一眼,便撂下那個跪在地上一言不發的少年,轉身拉著慕容洵說笑去了。
沒問過少年的名字,甚至都沒看清他的臉。
但這次不一樣。
上天憐憫她,又給了她重活一世的機會,她如何能不珍惜?
眼底流光一轉,許離煙心中已有了決斷。
她要設法得到這個羽翼還未豐滿的少年,和他聯手,殺了那些覬覦她國家的人,將亡國的悲劇扼殺在搖籃中!
十七歲的許離煙,唇角勾著一抹涼薄的淺笑,悠悠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