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飲著,下人進來稟報,說大人的弟弟王種來府上拜年了。
都講祭酒馬超一怔,一時竟然想不起自己何來這麼一個弟弟。近來他的記憶力越來越差了,像一棵樹,正在剪除多餘的枝葉,刪繁就簡,隻留下一根筆直而又孤獨的樹幹。
直到客人被請進來時,他才想了起來。原來這個王種乃是他一個妾室的弟弟。但這位妾室如今何在呢?都講祭酒馬超努力想了想,憬然記起,她已經死在了昔日的冀城之下。這個記憶的回歸,突然讓都講祭酒馬超平靜的心緒大為紊亂起來。當王種向他行禮賀春的時候,他突然捶胸而哭,嘶啞地悲呼:
“我全家百餘口人,幾次三番,在一天內被人殺光,今天我們兩個還有甚麼好祝賀的?!”
呼罷氣血翻湧,一口濃血嗆出咽喉,直濺得在場的數人渾身是血。
這口血在他的肺腑淤積得太久了,如今,在正旦之夜噴吐而出,反倒使他感到了些許的輕鬆。
其後,都講祭酒馬超便病倒了。
【貳】
建安十九年,春天正月,曹操在鄴城親耕籍田。
這個消息傳來的時候,都講祭酒馬超正纏綿於病榻之上。多年來,他已經養成了時時關注東邊消息的習慣。盡管,這種消息現在看來對他而言已經並沒有多少用處了。但是,每每有東邊的消息到來,他的心中總還是會有一陣莫名的悸動。他也說不清這裏麵的緣由,仿佛隻是覺得,他和他的這位宿敵,還在下著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張魯給將養之中的都講祭酒馬超派來了醫病的人。這有些出乎人的意料,都講祭酒馬超思忖,這位“師君”怕隻是又有了甚麼玄機罷?
張魯派來醫病的人,居然是一位法師。這位束冠披發的法師在馬府的大廳搭設了神壇,於煙霧繚繞之中為病者請禱。而這請禱之法,便是在黃表紙上寫了都講祭酒馬超的名號,一式三份,其一上之天,其一埋之地,其一沉之水,如是三番,法師手中的劍卻指向了都講祭酒馬超:
“說罷!說出你內心的服罪之意罷!”
劍光綠瑩瑩地微顫著,發出嗡嗡的蜂鳴。
旁觀的馬秋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枯坐在椅上的都講祭酒馬超卻心中一凜,目光灼灼地盯著持劍的法師。這雖是法事的淫妄之舉,但寄人籬下,卻被劍指喉頭,還是讓他的神經繃緊了。
他喃喃地道:
“我馬超生逢亂世,上不能孝父母,下不能濟黎民,確為百死莫贖之身……”
這樣一番懺悔之後,才算了事。
法師剛剛索要了五鬥米離去,張魯的曉諭便接踵而至了。
張魯命都講祭酒馬超統軍入隴,進取涼州。
這個曉諭頗令人生疑。漢川之地,財富土沃,四麵險固,加之大量收徠關隴流民,如今人口已有十萬戶之多。張魯素來故步自封,並無多少雄心壯誌,昔日出兵隴上,也全是為了自保,何以突然在這個春天裏對涼州發生了興趣?
但無論如何,“涼州”這兩個字一旦被提及,便不能不讓都講祭酒馬超怦然心動。
張魯派給他的兵卻隻有區區五千,加上隨他入川的舊部,也不足萬人。對此,張魯也有解釋:
“將軍聲威播於隴右,匹馬單槍,亦能一呼百應,不需勞師動眾。”
這番既是敷衍又是恭維的話,激起了都講祭酒馬超塵封了許久的豪情。不錯,今日的隴上,尚有駐軍顯親的義父韓遂和屯兵興國的氐王楊千萬、阿貴,重整旗鼓,未必便不能打出一個局麵來。都講祭酒馬超要求帶著馬秋和馬承一同出征,但這個要求卻被張魯打了折扣。馬秋被留在漢中了,張魯給出的解釋同樣值得玩味:
“將軍之妻董夫人貴體欠安,還是讓馬秋在家侍奉母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