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春·卷二 不如歸去 (6)(1 / 3)

這樣的一個特異女子,立刻引起了偏將軍馬超的好奇心。他率眾在城門外送別楊昂將軍,不期然卻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自古女子於人前隻以姓氏相稱,這位自報姓名的女子,就像一個強調自己的異類,特立獨行地標識出了自己的存在。她喊話的目標,正是騎在馬上的偏將軍馬超。

——王異。偏將軍馬超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對於這個名叫王異的女人,他早有耳聞。

昔日其夫趙昂在外為羌道令,王異獨自帶著兩兒一女留在家鄉。恰逢叛軍造反,殺了趙昂的兩個兒子,王異恐遭亂兵侵辱,卻又念及身邊的幼女,不得不效法古時西施為逃兵難“蒙不潔之服,則人掩鼻”的手段,以豬糞塗抹周身自保,從春到冬,整整堅持了一年。後來亂軍退去,王異母女竟然因此免難。趙昂派人來迎接她,她卻對身邊的幼女說:自己每讀古代烈女的傳記,都立誌要像那些女子一般的節烈,如今遭亂卻不能死,有何麵目再見家人?之前所以偷生,完全是因為舍不下女兒,現在平安了,她便可以去死了!隨即王異便飲毒藥而絕。萬幸周圍之人有解毒良湯,撅口灌之,許久才活回一條命來。

王異的這番事跡,已是隴右美談。偏將軍馬超終於見到其人,不禁暗自讚歎了一聲:

“果然名實相副,堪稱奇女子也!”

其實,破城之日,就已經有坐探搜集了諸多情報,說趙昂的這位夫人,戴著布鞲,在八個月中多次上城助夫守城,並且拿出自己所有的佩環首飾賞給兵卒,激勵軍心。當刺史韋康決意獻城之時,她更是力陳:憑甚麼便要認為救兵一定不會來了?為今隻能勉勵將卒死守到底,即使死掉,也保全了氣節!……

這樣的一個女人,似乎比涼州刺史韋康更有理由掉腦袋。但如今在偏將軍馬超的眼裏,卻格外生出了許多親切之感。他覺得這又是一個自己的同類,不分華夷,他們的血質一定相同。

馬背上的偏將軍馬超莞爾一笑,法外施恩道:

“也罷,便從了你!”

這個女人於是脫離了人質的隊伍。但她的兒子趙月卻沒有得到幸免,照舊被凶煞一般的羌兵押在了隊列中。

楊昂將軍抱拳相拱,大隊人馬開拔了。淫雨初霽,空氣中流轉著青色的霧靄。一幹冀城降將眼睜睜地著自己的親眷被裹挾而去,目送著這支往南行進的隊伍踐踏起一路的泥漿。

暗戰

季秋九月,隴上已有了寒意。

冀城之內的偏將軍馬超在颯颯秋風之中更換了自己的名號。現在,他自稱征西將軍,領並州牧,督涼州軍事。終於,他完成了對於自己的加冕,頭頂之上,帶上了自我命名的冠冕。

斯時,魏公曹操卻在興修水利,開渠引水,使漳河進入白溝連接黃河。與之並舉的,還有大興土木。曹操在鄴城的西北建起了與銅雀台遙遙相對的金虎台。派去鄴城的探子回來後,向征西將軍馬超如此形容道:

“台高八丈,台上有屋一百三十五間。”

征西將軍馬超聽後微笑了起來。盡管如今天子把魏公的地位已提升到了各諸侯王之上,並授其金璽、赤紱、遠遊冠,但在征西將軍馬超的心裏,自己與曹操,這對分處東西的兩個宿敵,在這一步棋局中,似乎旗鼓相當,下成了平手。

攻克冀城,隴右除去幾座小城,已盡在征西將軍馬超的掌握之中。現在,他思忖的是該如何應對曹操的布局了。果然,他下完了自己該下的一手棋後,曹操布在長安的那枚棋子終於出動了——姍姍來遲的護軍將軍夏侯淵,在冀城易手的同時,才領軍進入了隴右。對此,征西將軍馬超毫不放在心上。他知道,這絕非一支馳援的勁旅,如若曹操有救冀城的心,他是不會在八個月裏都按兵不動的。這不過是曹操的一手棋。但曹操的真實意圖是甚麼呢?征西將軍馬超卻百思不得其解了。

和這個宿敵對弈,他從來不懼怕沙場上的兵戈鐵馬,令他最為煎熬的,恰恰是這種不見刀兵的心理暗戰。

為此,剛剛完成了對自己加冕的征西將軍馬超,又一次陷入到那種心神不寧的恍惚之中。除了遠在鄴城的曹操,近在咫尺,還有一個人的目光也在擾亂著他的心緒。這個人的目光多日來總會出現在他的夢裏。在夢裏,於萬千人叢之中,這個人的目光執著地投向他,既冰冷,又熾烈。這是一個女人的目光。她就是那個名叫王異的女人。那一天,他赦免了她,她便用這樣的目光一直注視著他。這目光如此犀利,讓他如芒在背。某種奇異的滋味居然令他不敢與之對視。當他打馬離去時,卻依然能夠感受到這雙眼睛鍥而不舍的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