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春·卷一 東邊消息 (8)(1 / 2)

董夫人舉臂將額前的垂發抹開,低聲道:

“楊夫人有喜了。”

偏將軍馬超一怔,隨即以指彈在手中的陶罐上。

“可是……”

董夫人欲言又止。

“可是甚麼?”

“隻怕在時辰上不吉。”

“怎麼講?”

“將軍算一下,此時懷子,生下來恰在明年的二月……”

偏將軍馬超恍然大悟。其時,涼州確有殺子陋俗,俗說:凡二月、五月產子,男害父,女害母,連同與父母同月生者,悉殺之。

“此等妖忌,不信也罷!”

偏將軍馬超勃然回道,但和煦的心情不由得還是浮上了一塊陰雲。他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禁忌,但如履薄冰的時刻,任何風吹草動,不免都會令人杯弓蛇影。

董夫人顯然也是如此的心情,她用商量的口吻說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不如送楊夫人回自家將養,這樣或者會好一些,她王兄那裏對她也會照顧得更周全一些。”

楊夫人是氐王楊千萬的胞妹,這個建議似乎行得通。

但是偏將軍馬超卻拒絕了。他再次牛飲一番陶罐裏的水,直飲得胸襟上都被潑灑而出的水濡濕了一大片。

“不必了!我馬超如今已經是不忌鬼神之人,該來的。都讓他們來罷!”

這正是他的心聲。如今的偏將軍馬超,一方麵篤信宿命與天象,一方麵又百無禁忌。其實這並不矛盾,一個人若是將自己徹底地交給了宿命與天意,便會轉而百無禁忌。他已經甘於被綁縛在命運的車輪之上了,不再有絲毫人為的抵擋,聽天由命,隻是任由直覺中的那股力量驅使著自己。

數日前,當他還躺在病榻上的時候,義父韓遂遣人送來了一封書信。信上無頭無尾,不過寥寥的幾句對話:

吾與將軍之父,同舉孝廉,吾常以叔視之。吾亦與公同登仕路,不覺有年矣。將軍今年妙齡幾何?

近七十歲矣。

往日在京師皆正值壯年,何期又垂暮!安得天下清平樂耶!

麵對這封無頭無尾的來信,偏將軍馬超卻心領神會,自己的這位義父,不過是將上一年與曹操在陣前的對話複述給他罷了。曹操與韓遂陣前敘舊,有效地擊中了偏將軍馬超的軟肋,讓他理智盡喪。他並不知道這兩個人都說了些甚麼,他那顆瘋狂的心隻是一味邪僻地猜度和渲染著。如今,塵埃落定,韓遂送來了這封信,不著一詞,隻是忠實地將他們之間的那番對話複寫一遍。韓遂這是在無聲地譴責他嗎?不,偏將軍馬超知道不是。相反,他卻從這封信中讀出了義父對他的寬宥。韓遂真的宛如一個老父親,在被兒子曲解和傷害了之後,縈繞於懷的,卻全是對於兒子的憐惜。因為他知道,這個兒子的心,比他更加淒苦。所以,他才用這種毋需解釋的解釋,來撫慰兒子的心,仿佛錯了的一方反而是他一般。

韓遂如此為人,恰是偏將軍馬超將之視如生父的理由。他們彼此都太了解了,那種宿命一般的紐帶早已將他們神秘地綁在了一起。韓遂乃金城世家子弟,早年進京,大將軍何進久聞其名,特別與之相見。韓遂遊說何進誅殺宦官,何進不能采納,韓遂恐為宦官所害,求歸。這是一個極能審時度勢的豪傑,從不為眼前的繁華所迷惑。西歸之後,他便統轄羌胡,成了涼州真正的王。比起自己那個眼目始終東望廟堂的生父,偏將軍馬超的情感隻能更多地寄托在這位義父的身上了。因為,在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韓遂便道出了他的心聲:“小子,這座城不是咱們的家。”並且對他召喚著:“小子,跟我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