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弟拚命地跑，上氣不接下氣，可就是跑不快，隻覺得被人卡住了脖子，透不出氣來，原來是大弟誠寬的腳緊卡住她的脖子。招第再也睡不著了。她睜開眼睛，看了看緊挨著她睡的大妹玲弟，招弟最喜歡這個妹妹。玲弟的皮膚特別好，白裏透紅，可惜的是；她的眼睛在她四歲時，一場重病後，大而亮的眼睛視力越來越差。床那頭睡著小妹妹根弟。她特別愛哭，而且可以連續哭一小時以上，所以招弟最煩她。
招弟上麵兩個哥哥夭折，下麵兩個弟弟也沒留住，所以她爸老說她命硬。現在弟弟已兩歲了，是爸媽的心頭肉。
爸媽姑姑幾年前，從江蘇高郵鄉下來到上海，租住在南市三牌樓半間破屋裏。爸爸在弄堂口擺皮匠攤。媽媽清早就到有錢人家去擠奶，自家孩子就吃米湯。媽媽擠完奶回家就要幫人一大盆洗衣服。招弟的任務是帶好弟妹，做家務。
招弟也才十五歲，正是貪玩的時候。她帶著兩個妹妹抱著弟弟來到弄堂的老虎灶，把誠寬交給玲弟看著，自己把大辮子一甩，就和小夥伴踢毽子，造房子(
一種遊戲）。
招弟的媽媽隻要可以有錢賺，立馬帶她去試工。聽說紗廠招童工，把大女兒也弄進去了。十五歲的招弟，幹了一個月，兩條腿腫得發亮，吳小香眼淚婆娑，乖乖兒喊個不停，摟著女兒回家了。
後聽說裝雪花膏賺錢，小香晚飯後，把招弟叫到身邊，說：“乖乖，家裏窮啊，媽媽奶也沒有了，你爸攤頭上一天賺的錢，都不夠一天的米錢，我們娘幾個怎麼活呀？”招弟一聽她媽說這話，馬上就明白又有活要幹了。於是很爽快的說：“說吧，又要讓我到哪兒去幹?'
小香說；"隔壁王媽給我們介紹到華福去裝雪花膏，明天早上就可以去。”招弟把大辮子一甩，說：“曉得唻，我
可要睡了，誠寬你去哄吧。”
說完，咚咚咚，腳步聲很重地跑到灶披間洗腳去了。吳小香苦笑地搖了搖頭。也難怪老大不高興，有錢人
家孩子，這個年齡還在媽媽麵前撒嬌呢。招
弟可是她的得力助手啊。燒飯，帶弟妹，裏裏外外全靠她。這孩子不僅幹事麻利，而且心地善良，樂意助人。小嘴巴特甜，見人就爺叔，阿姨，老伯伯地喊。一會替張家伯伯買大餅油條，一會幫王阿姨到老虎灶打開水。這條弄堂裏的大人都很喜歡她。都說：“小香，你生了個好女
兒。”
吳小香知道招弟的脾氣，一說到外邊幹活，當時肯定不高興，因為不能和小夥伴玩了。但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家裏的環境她清楚，她小小年紀已經知道體諒父母的無奈，明天她會高高興興地同她一道去上工的。這點她深信不疑，想到這兒，她清秀的臉上露出笑容，摟著兒子閉上了眼睛。
天剛麻麻亮，弄堂裏就有人踢踢踏踏地走動了，一會兒倒糞車嘰裏嘎拉地進了弄堂，一個中年漢子，操著蘇北腔調大聲嚷道：“馬桶拎出來。”好一派繁忙景象。
吳小香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士林布大襟褂子，招弟穿的是棗紅色夾襖，肩上有個補丁。倆娘此刻正忐忑不安地跟著王媽去見工頭。
進廠後，他們來到一間小屋門前，王媽叫她倆在門外等著，自個進了屋。過了一會，王媽探出頭，對她們招招手，示意讓她們進去。
那是一間八平方左右的小屋子。靠牆邊放著一張單人床，鋪了床蘭花被褥。
一張破舊的寫字台邊坐著個四十歲左右女人，手指間夾了根香煙，身上穿著一套墨綠色碎花夾襖，梳了個芭芭頭。她用眼睥睨著小香母女，說：“王媽是我娘家嫂子，既是她的好姐妹，我就收下你們娘倆，你們可要好好幹。”小香點點頭說：“曉得了。”那女人站起身來，手一揮，領著她們去了車間。
說是車間，其實就是一間大約四十平方米的屋子，裏麵很香。隻見二十來個婦女，圍坐在一起。她們左手拿著雪花膏瓶，右手用一根竹片舀起雪花膏裝入瓶裏，放在傳送帶上送到另一端。那裏有兩人用天平稱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