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學者毛尖更直接地說:“我一看到主人公名字,就斷定了這是真品。怎麼說呢?大家都還記得吧,記得白流蘇搶的是誰的場麵?相親回來,是誰‘沉著臉走到老太太房裏,一陣風把所有的插戴全剝了下來,還了老太太,一言不發回房去了?’是七小姐寶絡,庶出的寶絡。這個寶絡,她的命運雖然沒有在小說中交待,但是張愛玲在小說中寥寥數筆勾勒出的她的性格,已經就是她的命運,她最後一定是,一點一點被吸收到輝煌的背景裏,隻留下怯怯的眼睛。七小姐寶絡,幾乎是還沒出場就消失了,但是,她的性格,卻是張愛玲筆下多數人的性格。我想張愛玲大約一直也沒忘記這個失蹤了的寶絡,後來再寫到庶出的主人公,自然地和寶絡排了行,叫寶初,也就是《鬱金香》的主人公。而寶絡在中沒有展開的命運,完完全全在寶初身上完成了。”
學者丁俊玲更從張愛玲剛出道的《沉香屑——第一爐香》中薇龍之對於喬琪,來和寶初之對於金香,看張愛玲在場景上的製造“明、暗”“黑、白”的對比,是何其相似!張愛玲一貫強調的寫作意圖,就是要臨摹小人物那種“不明不白,猥瑣,難看,失麵子的屈服”。而為了如此,她常用“參差的對照”的創作手法。令人不由想起當年傅雷曾說:“無論哪一部門的藝術家,等到技巧成熟過渡,成了格式,就不免要重複他自己。”這固然可說是張愛玲有些過度依恃於技巧,然而,卻又從另一方麵表明張愛玲對於某類細節細致而持久的興趣。而張愛玲精心設置、著力營造的色彩的“對照”,滲透著她自己的創作理念,也於不經意間閃現了些許內心的風景,所以譚正璧就說過:“在張愛玲的小說裏,題材盡管不同,氣氛總是相似。”丁俊玲更指出,《鬱金香》中從頭到尾都不曾露麵卻讓所有人打從心底懼怕的“姐夫”,以及想把天下人支使得的溜轉的姐姐的家;和《沉香屑——第一爐香》中薇龍所投靠的那個就像小型慈禧太後的姑母的家,他們給人的,都是“奇異”的感覺。“奇異”的地方,“奇異”的感覺,緣自人所處的“奇異”的時代。張愛玲說:“極端病態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是這麼沉重,不容那麼容易就大徹大悟。”而相對於兩三年前飽嚐輝煌成功的張愛玲而言,她在寫《鬱金香》的此時此刻而言,豈是“沉重”二字了得!
二五年,學者李楠在研究一九四九年以前的上海小報時,無意間發現上海《小日報》於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六日至三十一日連載了署名張愛玲的小說《鬱金香》,由於當年的上海小報,有許多冒名的作品,因此經研究“海派文學”的學者吳福輝及“張學”專家陳子善等之考證,一致認為確是張愛玲的作品無誤。李楠在文中指出:上世紀四十年代的《小日報》上同時出現包天笑、劉雲若、還珠樓主、姚蘇鳳、張愛玲、蘇青的名字,品位不低;而《鬱金香》與包天笑的小說《劫後》同時連載於《小日報》的第二版,也屬正常。李楠《發現與發現的背後》,《上海文學》,二五年十期。陳子善在文中則解釋了為什麼以前沒有人知道《鬱金香》是張愛玲的小說。他認為主要是《小日報》發行量不大,存在時間也不長。張愛玲為什麼願意把《鬱金香》交給這樣一份並不起眼的《小日報》發表?“這還是個謎。但有一個大背景無論如何不可忽視,那就是當時除了《大家》,沒有別的刊物願意刊登她的作品,而《大家》又將停刊,選擇《小日報》極有可能是不得已之舉。”陳子善《〈鬱金香〉發表始末初探》,《上海文學》,二五年十期。陳子善還說,《小日報》連載《鬱金香》一年半之後,上海《海光》文藝周刊複刊第一期又重新發表《鬱金香》,但僅兩期就壽終正寢了,《鬱金香》也隻連載了一半而已。《海光》的“社長兼編輯”不是別人,正是已經停刊的《小日報》編者之一的黃轉陶,黃轉陶應該很清楚《小日報》銷路不佳,影響甚微,而複刊後的《海光》又需要名家大作為之增色,所以重刊《鬱金香》以廣流傳。這也可作為《鬱金香》確是張愛玲作品的旁證。
抗戰勝利到一九四七年四月,將近兩年的時間裏,張愛玲遭受輿論與感情的雙重打擊,她放下手中的筆完全沒有一篇作品發表。而在一九四六年七月,桑弧委托柯靈請張愛玲編劇,並策劃了一次文藝性的聚會。張愛玲和炎櫻一同參加聚會,大家勸她從事劇本的創作,張愛玲最終同意了。在當時輿論“嚴相逼”的情況下,無疑地是桑弧等人給她機會,對此張愛玲始終懷著感激之情。在《小團圓》中她說:“燕山的事她從來沒懊悔過,因為那時幸虧有他。”確實是桑弧開啟了張愛玲的編劇之路,使得從小喜歡看電影,繼而寫影評的張愛玲,更接近電影一步了——創作起電影來了。由於桑弧也是編劇出身,進而為導演,因此他對於張愛玲的劇本極為尊重,我們雖然看不到《不了情》的劇本,但由其改寫的小說《多少恨》與電影相較,其實差異不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