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白茫茫,無天地萬物,相柳隻覺周身虛無,唯一絲清明帶著他向前,不眠不休。
不知多久,金光破霧,一尊佛顯化於天邊,佛音聲聲如耳語,相柳生前記憶逐漸清晰,忽的腳生桎梏,再無法前行。
“無相佛,你化九頭入紅塵,卻留一心在人間,阻你得道,此刻,悔否?”
“無悔,如何悔?”相柳低喃著,掙紮向前,卻不得一步。
佛祖廣袖輕拂,漫天竟都是小夭的畫麵,將他環繞其間。
一間熱鬧的小酒館中,小夭正和幾人笑著吃酒,忽然隔壁桌的人說到相柳死訊,小夭笑容仿若定住,隻臉頰紅暈退去,逐漸泛出青白,眼神渙散,酒杯自手中滑落。終顯出慌張,自言自語道:“不可能!不可能!他不可能就這麼死了!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什麼感覺都沒有……”突然整個人向後倒去。
相柳本能伸出雙手,卻見畫麵中塗山璟迅速起身攔抱住她。對了,自己救活的塗山璟,有他守著小夭,沒事,沒事,很快會過去。
相柳放下前伸的雙臂,覺得一陣空蕩蕩,耳邊響著小夭不停的低喃聲,反複都是三個字:不可能、不可能……
畫麵一轉,場景卻是朝雲峰,圓月高懸,夜深無風,小夭一人坐在屋前的玉階上,眼神空洞,望著月亮,神色不盡的淒涼。突然,她急急忙忙地在身上翻找,拿出貼身收藏的狌牲鏡,放在掌心,輕輕撫摸著,一下下,終於深吸口氣,用靈力開啟。
相柳低頭垂目,耳邊傳來小夭顫抖而不可置信的聲音:“不可能!不可能!”
一頭銀絲無風起舞,忽明忽暗,周身白霧漸濃,那絲清明似風中燭火,隨時可熄。
佛祖聲如鍾響,當頭灌入,
“無相佛,你悔否?”
“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相柳心生遲疑,以心經築基,再回:“不~悔!”
此刻畫麵中,小夭含淚空問:
“相柳,我在你眼中,真就那麼不堪麼?你竟然連一段記憶都不屑留下!”
“九頭妖怪,我恨你!”小夭突然將鏡子狠狠砸出,臉上卻是串串淚珠。
相柳法相虛妄,竟生出疼痛,身形搖晃,單膝跪下。
“佛祖,神咒大義,我未全參透,不得解一切苦,但成全已下,稍待時日,苦難必消,我願此地禮法,等待涅槃彼岸。”
一聲歎息,茫茫無盡頭,相柳的白發白衣逐漸和周圍隱成一塊兒,再不見無相佛身影。
小夭靠海圖,帶著塗山璟、苗圃和左耳在海上流連於島嶼之間。有的島盛產莓果,有的島遍處溫泉,有的島美如仙境,有的島也凶獸紮堆。他們晨看朝陽晚聽潮,餓了捕魚,乏了聽浪,休閑自在,天地間逍遙。
隻是小夭不似曾經愛熱鬧,歡笑之後,經常一人坐在海邊望著遠方發呆,要麼就潛入海底,最長一次待了近一個月。日子越久,沉默的時間也越長了。
璟從不問她去了哪裏,更沒有任何抱怨,隻在小夭在時,默默的陪伴在側。
後來苗圃和左耳的孩子們大了,小夭堅持讓他們離開,讓孩子過上正常的日子。
不經意間,時光已過百年,小夭和璟仿佛也成了海島之物,像兩棵靠近的樹,像兩朵貼近的花。
璟的身體顯出頹勢,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多,他刻意隱藏著,等小夭發現時,璟三五天裏隻能醒來片刻時間了。
小夭帶著他回到了清水鎮,這裏繁華依舊,卻終是物是人非。包子鋪、回春堂,酒水鋪,都不再昔日模樣,隻老樹精還在每日講著故事。
又過一年,璟的生命走到盡頭,他握著小夭的手說:“感謝你陪我這麼多年,如今,我放你自由了。”
小夭搖頭痛哭,終是不舍,當初救你一命,你用餘生相伴。若我認清自己,你縱有遺憾,但依舊世家族長,百餘年忙碌繁華,總不至於生命盡頭如此荒涼。
璟,感謝你的陪伴和包容,還有愛。
璟死後,小夭覺得自己了無牽掛,陷入孤單裏無邊無際。一天,她帶了兩壺酒,隻身來到相柳死去的那片海域。當年他身死化毒水,沉了一個島,如今這裏依舊死水一片,萬物不生。
小夭在這片死寂的海麵上,慢慢喝著,從夕陽落入海底,周遭陷入黑暗,又從黑暗中等來晨曦,她不想再離開了。
不知看了多少次海上的落日,又一個傍晚,一襲白衣的故人自遠處踏波而來,白衣白發,宛如天神。
隻是一滴淚模糊了雙眼,小夭卻再無力抬手擦拭。
“我的心終於不用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