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雞冠打出“gg”(“gg”,指“goodgame”,在競技類遊戲中稱讚對方玩得好,也是認負的意思),切出了遊戲。
屏幕上最後一幕,姬小滿一套連招把馬超瞬間秒掉,順勢把水晶推掉。
他輸掉了今天的第六局,零杠六,最後一局他堅持了22分23秒,不過最終還是被拿下了,對方的微操很好,用的又是姬小滿,姬小滿在王者裏算個變態英雄,出招快,連招簡單,傷害高,小雞冠槍都摸不到,就被打爆了。
聊天頻道裏,對手得意洋洋,“打姬小滿未必要出肉裝,一些高手上來都直接搶線,開疾跑,連戳槍帶撿槍……”
小雞冠可以想象那家夥眉飛色舞的樣子。
小雞冠沒吭聲,切到qq上,那個戴棒球帽的女孩頭像還是灰色的,一動不動。對方沒上線,他又白等了。他抓了抓頭發,有點兒失望。另一個頭像倒是跳了起來,是個自拍頭像,id是“風替我告白”。
“你馬超玩得不錯了,下次再單挑!”老果就是那個打贏了他的家夥,“你就差在微操上,意識是很好的。”
“好呀。”小雞冠說。
老果得意洋洋地下線了,小雞冠衝著屏幕吐了吐舌頭。
如果老果親眼看見小雞冠的操作,大概就不會得意了,隻會罵一句“變態”,而後再不跟他對局。小雞冠用的是台老式的ibm筆記本,沒接鼠標,用的是紅點控製。用紅點打王者,這是隻有瘋子才會幹的事情,好比用擀麵杖掏耳朵。如果要用手機的話,大概老果活不到第六分鍾吧?那樣就沒得消磨時間了。
可小雞冠也懶得和老果說自己是純屬無聊在挑戰高難度,他有好多時間得消磨,下次老果不陪他打了怎麼辦?
可消磨了很多時間,她也不上線。
何必呢?他有時候也跟自己說。像個傻子似的等啊等,等四個小時,說兩三句話,好像是蠻不值的。
可這種事情誰算得出來值不值?
“一箱打折的袋裝奶,半斤香腸,還有你弟弟要的新一期《雞冠戰神》,買完了趕快回來,把桌子上的芹菜給我摘了!還有去傳達室看看有沒有美國來的信!還玩遊戲?自己的事情一點不上心,要沒人錄取你,在你身上花了那麼多錢,有什麼用?”嬸嬸的聲音在隔壁炸雷般響起。
小雞冠覺得腦袋被震得嗡嗡響,一疊聲地答應,一溜小跑出門。走廊裏安安靜靜,下午的陽光從樓道盡頭的窗戶裏照進來,暖洋洋地灑在他身上,走道裏晾曬著純白色的床單,窗外風吹著油綠的樹葉搖曳,嘩嘩地響。他靠在門上,聽著門裏的嬸嬸還在嘮嘮叨叨地抱怨,被門隔著,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兒。
又是春天了,小雞冠,初中三年級,他和叔叔嬸嬸一起住,有一個堂弟,就讀於當地最有名私立中學,學費高昂,師尊嚴苛,豪車如流水,美女如流雲。還有幾個月他就得參加中考,這些天每個人見了他都諄諄教誨,告訴他末日就要到來,應該煥發鬥誌。
可壓力越大,小雞冠越懶,除了打王者,就是躺在床上望著屋頂發呆。
作為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他的懶惰並不難理解。
小雞冠有六年多沒見過爸媽了,好消息是據說他們都還活著,每半年還會寫封信給他;壞消息是每次來信,媽媽都遺憾地告訴他回國探望他的計劃又要推遲,因為“事情又有了新的進展”。
他的爸媽都是考古專家,說是在忙一個大項目,結果一旦公布就會像斯文·赫定發現樓蘭古城那樣震驚世界。上小學時,小雞冠很為爸媽自豪,讀了很多考古方麵的書,放學路上和同學津津樂道。但他很快發現該自豪的是有爸媽開車來接的兄弟們。放學之後,一幫同學吊兒郎當地並排往前走,占了幾乎半條街的路麵,後麵就一次次響起汽車喇叭聲,然後隊伍中立刻有個兄弟收斂了搖擺的幅度,老老實實地鑽進自家的車絕塵而去。人一個個地少下去,最後往往隻剩下小雞冠一個人,繼續搖擺著向前。
兄弟們隔著車窗玻璃看出去,小雞冠的背影踢著石頭自由自在地遠去,非常地羨慕,羨慕他可以隨便去哪兒,想逛商場逛商場,想買吃的買吃的,還能去打台球。
“小雞冠家裏對他最好了,從來不管他。”
其實小雞冠一個人的時候不逛商場也不打台球。他在網吧裏坐得發膩之後,就回家了,進了樓卻不進屋,從通往樓頂的鐵柵欄裏鑽過去,坐在嗡嗡響的空調機邊,眺望這個城市,直到太陽西下。
小雞冠覺得自家爸媽是男女超人,也許隻有某一天他們坐的飛機失事了,他們才會忽然出現在他麵前,托著飛機平安落地。若不是那樣,他們始終在為世界忙碌,而不是為了他小雞冠。超人爸媽當然可以用來吹噓,可事實上跟不存在也沒什麼區別,小雞冠都快記不得爸媽的長相了,隻有偶爾看小時候的全家福,才能勉強回憶起那一男一女,還有他家那棟外麵爬滿爬山虎的老樓。
叔叔嬸嬸更感興趣的,是小雞冠爸媽定期從國外寄回來的錢。托那筆錢的福,小雞冠可以上私立貴族中學,也是托那筆錢的福,叔叔嬸嬸能買一輛小排量的寶馬,叔叔有錢買一些仿得很像的名牌貨,嬸嬸有錢在麻將桌上輸,堂弟和小雞冠在同一所高中上學,不但成績比他好,穿衣服也比他精致,而且隻要有女孩一起吃飯就搶著付錢,叔叔嬸嬸還會穿得特別體麵參加堂弟的家長會,讓人感覺堂弟是個蜜罐裏泡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