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漁村
阿支出來已有月餘,他年少玩心重,本是隨大兄來東海瞧李相夷和笛飛聲決戰。
卻沒想到當日場麵混亂不已,海上除了金鴛盟的人外,魚龍混雜,有人趁他大兄不注意,一掌擊飛阿支跌落海中,再醒來便是半月後,身處這東海漁村了。
他是有心去尋大兄,但無奈右小腿骨頭斷裂,被郎中診斷後,摁在病榻上動彈不得。
村民或許是見阿支渾身佩金飾玉,雖是小少年模樣,既不哭鬧也不驚慌,瞧著不像普通人家,生怕怠慢了去,惹來無端是非,每日好吃好喝養著。
但這小漁村又有什麼好東西?阿支日日就著白粥青菜間夾著魚湯肉糜,本就強壓著委屈不快,如今更是恨不得扇給當初死活要來中原湊熱鬧的自己兩巴掌。
要知道他出生便是北勒的小王爺;五歲又因深受北勒人推崇的狼祖神子嗣——白狼群的青睞,成為了狼祖神的代行者,六歲隨部落入中原參加大熙皇帝生辰,以一首草原塞歌,締結雙方又二十年和平盟約,獲贈‘如意玉’,意在祝願阿支事事如意。
此前十二年正如那大熙皇帝贈玉之名,他在草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饒是連他凶狠寡情的阿爹也不敢拂他半點意,周遭附屬部族見他也需伏跪,以求狼祖神恩澤。
豈是像如今這樣,連躺著想找個癆病鬼聊天,也被一而再再而三地無視。
癆病鬼是同阿支一起被打撈起來的人,聽村民說當日海邊烏壓壓全是木頭浮屍,把清晨出海的人嚇得不輕,等回過神撈人時,浮屍的確不少,活人卻也隻有阿支和癆病鬼。
村民說時,還隻覺可惜,因這人長得文靜儒雅,醒來卻似腦袋有毛病,又打又鬧,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村民也就當積德行善不計較。
誰知他不到十日又病殃殃地回來,說不清來曆也不知叫什麼,跟個活死人似的。一日雨夜裏,自己躲到阿支屋簷,醒來後就在屋外草棚子住下,整日望海發呆,旁人也不敢多問。
要阿支來看,這人動不動就咳嗽吐血,看著也不是什麼長命人。但對小王爺來講,活得久不久都不如他目中無人來得火大。
“喂!我說你呢,日日對著海口看,你若是想死,一頭跳下去就是,作什麼多愁哀歎的姿態,惹得小爺飯都吃不下。”
“......”
見著今日又是不吭聲,阿支摸索著從腰間拿出明珠,屈指往癆病鬼腦門彈。這一下力道頗重,癆病鬼眉頭挨了下,卻也沒痛叫出聲。好的是如了阿支意,癆病鬼回神轉頭看向了他。
癆病鬼別的不說,也算是阿支在中原見過好看的人。哪怕病殃殃帶著將死氣,眼眸卻仍亮得很。假若這人再精神點,是個硬骨頭,阿支說不定十分喜愛。可等來等去,阿支見癆病鬼沒開口的跡象,反而虛盯著他,又神遊百裏去了。
“......”
“你是親朋摯愛死啦?還是禦下反目,閻王索命?”阿支就是閑得慌,他平日就健談,流落到這漁村和村民能嘮的都嘮了,不免好奇起癆病鬼的事,故意惡言引對方搭腔。
“但你總沒那個中原天下第一快劍的李相夷慘,我和大兄在海上看見啦。你說多好笑,他被兩艘船的人輪番圍堵,還輸了比試,全天下人沒一個要幫他。我大兄見不過要幫,卻又被你們中原人引走。見打不過我大兄就擊我入水,我瞧中原也不過如此,一群泥鰍上不得台麵。”
阿支邊說邊注意到癆病鬼神色變化,待說道上不得台麵時,癆病鬼帶著凶狠勁終於將目光正式落到他身上。
哦,狗急跳牆。阿支喜滋滋等著這癆病鬼發火,好讓自己借此出點惡氣。沒想到,他開口認同了阿支。
“你說的對,一群泥鰍上不得台麵。”
嘶啞的聲音同癆病鬼一樣,給人將死的不舒服感。阿支皺眉一時不知如何去接話,隻聽得人突然吐字清晰,一字一句,咬牙切齒般繼續說道。
“我立誓,即使墜入地獄,也必爬回來複仇殺你,殺角麗譙,殺笛飛聲,甚至我想殺紀漢佛,白江鶉,為何我在最痛苦最掙紮的時刻,苦等一日一夜,那些歃血為兄弟的人,竟沒有一個前來援手,沒有一個為我分擔,甚至將死之時沒一個為我送行。”
癆病鬼也就是李相夷,他在無了和尚處暫時壓製住了百毒之首——碧茶時,曾想過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