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打著扇子的阿顏從雲嵐身後念出了聲,“小姐,您繡得好快啊!”
雲嵐“嗯”了一聲,沒再言語。
纖細的銀針在繡繃上穿梭,少年身後蒼茫的背景逐漸具象:秋風拂過青灰色的蘆葦荻花,在江心蕩開大朵的漣漪;最後一排大雁飛往溫暖濕潤的南方,大寫的“人”離開蕭瑟之地。遠山巍峨,與淡淡的雲霞在天際處氤成一片。
差不多了,卻又感覺哪裏少了點兒什麼。
這種缺憾若有若無地紮著她。
雲嵐微微皺了下眉頭,借著天光一照,又在翻湧的江麵上補了幾針。舉遠些眯著眼睛端詳,仍舊不滿意。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愚鈍的東西,或許比無瑕的更長久些。
雲嵐長歎一聲,手卻絲毫不停滯地打了個結。將針線插在線軸上,脫手時略施巧勁,“哐”地一聲,履職完畢的線軸就躺回了針線篋。
閉上因趕工而幹澀發紅的眼睛,輕聲喚“阿顏”後地將繡繃隨意舉到空中。脫手刹那,雲嵐放任每段脊骨都靠在躺椅上。
一環扣一環的妥帖熨作。
繡繃放在紫檀桌上,發出的輕響像蜻蜓落在浮萍鋪滿的荷塘。
忽聽得一聲婉轉的鳥鳴。雲嵐不禁睜眼去尋,循聲望去,一隻圓滾滾的小鳥在樹上嘰喳蹦跳,時不時梳理下自己華麗的尾羽。
雲嵐看著小鳥在枝頭無憂無慮的模樣,不禁喃喃,“阿顏,叫上宏哥,打幾隻柿子下來。”
“小姐?這時節,柿子怕不是會澀...?”
“你去便是。”
“好嘞。”
離開自己,阿顏像小鳥一樣快樂地飛走了。
她不禁有些莞爾。
柿子打了下來,枝葉也還連帶著。又青又硬,雲嵐一時無從下嘴。她切了一小塊兒,在百種心思爭先恐後到來之前送入口中。
真的很澀,又酸又澀,雲嵐感覺口腔中所有津液被盡數吸收,忙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連灌了幾杯。想到自己的幼稚舉動,忍不住掩唇輕笑。
笑聲像倒掉的多米諾骨牌,她一笑,阿顏也笑。阿顏沒見過向來溫婉的小姐被澀得呲牙咧嘴,一杯接一杯的喝水,像貪了鹽巴的猴兒。阿顏笑的時候,兩頰有小小的梨渦。
雲嵐忽然想到,十年前她隨父親出門,不料連日降雨引發了山洪,匆忙躲避的時候看到一個孩子躺在木澡盆裏,隨滔滔洪流而下。所幸有功夫高強的家臣搭救,阿顏才僥幸撿回了一條小命。隻是阿顏所在的村莊被夷為平地,家人也難覓蹤跡。
隻得把阿顏帶在身邊。
那時她像一隻受驚的小獸。眸子裏都是對過去的茫然,看到生人的瑟縮。現在,也笑得這般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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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顏!”雲嵐遽然坐起,發覺身上蓋了層薄被。她一把掀開,語氣急切。“阿顏,現在是什麼時辰?”
一連幾日趕工,完成後精神隨即放鬆下來,困意鋪天蓋地向她襲來。隻是沒想到躺下的時候還是大亮,怎生現在明月高懸。
雲嵐又急又躁,差點從床上一頭栽下來。
“小姐小姐。”阿顏聞聲趕來,匆匆放下手裏拿的蒲扇,邊攙著雲嵐邊說,“小姐,子時,現在子時了。”
子時。
雲嵐倚著雕花大床,看著高懸的明月出神。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而她自己,在照見了今天亮堂堂的月亮之後,興許再也看不到明晚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