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殞峽,群山國第一大峽穀,始於金鼎山、南烏山之東,千裏地陷,隔斷東西,峽中幽深險惡,萬難深入,無人知其盡頭。
日頭過去不久,峽中早已昏暗,入秋時日不多,鱗葉卻已血紅。
“速把白纓撈起來!”大芋頭又環顧了一遍密林,昏暗中暗藏的危險再次加深了他的憂慮:“前麵的路還遠著呢!”
“礙手礙腳的燒火棍兒,丟了正好,黑爺偏還不撈了!”黑胡子剛被罪兵們齊力拉出水潭,雙腳還浸沒在刺骨的泥潭裏,渾身冰透,縮作一團,回身眼望黑波還在推湧的水麵,更加不願下水。
循著黑胡子的恐慌的目光,擠在水岸邊的十多名罪兵似乎全被這片幽魅的水潭攝去了膽氣。他們的手指悄悄變得僵硬,甚至對肩上的弓箭和手裏的長槍也失去了信心,仿佛這些殘存的武器,也該和黑胡子的長槍一起沉於潭底。
黑胡子公然違抗自己的將令,大芋頭自然十分羞惱,但他自知喝令不動那頭蠻牛,隻得好聲勸道:“殿衛郎啊!丟了槍,如何鬥得過林子裏的猛獸?這十多號人還指著你活命呢!你受累下水去,我們拉著你呢!”
早有一名罪兵將麻繩繩頭拋到黑胡子腿邊,黑胡子稍一扭頭,目攜兩道凶光刺向罪兵,握緊的拳頭黑裏透紅,並無半分拾起繩頭的意圖。
他本是朝宗山威風凜凜的宗殿殿衛郎,正隨大宗主與平原之兵酣戰,因為勇武,和大芋頭一起,被大宗主選為這趟赴死之行的武衛。
此行生還無望,出發之前,便已是公開的秘密。他仗著殿衛郎的身份,一路指爹帶娘,罵罵咧咧,要在這幫罪人中炫耀自己的清白,發泄自己的不甘。
走到水潭邊時,他還在詛咒著這幫臨陣脫逃的罪人,不意腳下一滑,正想回身站穩,又被樹枝絆住槍頭,連人帶槍,一股腦兒栽進水潭。
“一群貪生怕死的斷頭鬼,牽連我來這殞命峽受活罪!都讓蛇蟲叼了吧,死絕了多幹淨!”黑胡子回想著水潭中詭異的啼哭聲,雞皮疙瘩又落了一地。他拿定主意不入水,邊往潭邊走,邊朝近旁的罪兵喝道:“生火!凍死了黑爺爺,自己去填獸口!”
罪兵麵麵相覷,又畏大芋頭將令,又畏黑胡子拳頭,隻得呆在原地,來回張望不歇。
“穀將軍!且隨他。若是我們折在峽裏,那是天意,怨不得人;萬一神靈周全,撿得半條命回去,老宗主賞罰分明,自有公斷。”
一陣陰冷而散漫的聲音傳進眾人的耳朵裏,說話的正是朝宗山大宗主次子杜宏。在他說出這些話時,自己都無法相信自己和這幫罪人能得到神靈的庇佑,平安出得峽去,所以他把聲音壓得極低,以防旁人聽出自己的懷疑。
依照祖製,他和這群逃兵,早該在陣前受戮,但在他的骨子裏,隻剩與生俱來的怯懦和對王族優渥生活的眷戀,他無法像父親、兄弟一樣在戰場上決勝千裏,也不願接受痛快死於洗罪刀下的刑罰,而是選擇了在靈殞峽苟延殘喘,搏取生機。
他並不看黑胡子一眼,隻朝罪兵們揮了揮手,示意眾人繼續往峽穀深處行去。
“祖傳白纓,大宗主親賜,不容丟棄!”大芋頭急忙勸解。
天色漸暗,一陣冷風穿透密林,貼著樹梢水麵襲來,直往肉裏鑽。
“二公子!二公子!”黑胡子服了軟,雖還不甘,但大宗主的威嚴勝過了他對這幫逃兵的鄙夷,也勝過了他對這片水潭的畏懼。他大步趕上,追著杜宏說到:
“鄙將所指,自非公子!公子愛兵如子,不忍他們死於陣前,才致放鬆督管。他們不念公子恩德,反而臨陣脫逃,才致牽連公子。公子恩德,群山共知!公子且稍等我,我這就潛入水潭,摸回長槍,護衛二公子抄碑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