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磯國昭對芳子和多田的曖昧關係,在東京就有耳聞。在新京,芳子又頻繁出入多田公館並在那過夜,都為他親眼所見。現在,多田居然能做出這樣的決定,他心裏也暗暗吃驚。他以裝作對兩人關係不知情的局外人,也幻想著芳子這個無恥但美貌的女人,能使蘇炳文這個頑抗的中國將領由於女色的勾引而投降日本。他微笑著,對芳子淺淺地鞠了一躬說:
“芳子小姐,那就多麻煩你了。”
“不,那不是麻煩,”芳子不但沒有絲毫的羞臊和推辭,而是畢恭畢敬地答道,“隻要是對滿洲國和大清皇朝有益,我在所不惜。”
第二天晚餐,就開在蘇炳文旅部會議室那張用大鋪板搭成的長桌上。菜肴很簡單:蔥頭爆羊肉,羊肉燴大蘿卜和羊肉燉土豆寬粉。芳子還殷勤地獻上了他們用直升飛機帶來的幾箱軍用罐頭和一箱日本名酒“天下春”。蘇旅長毫不客氣地笑納了這些禮物。
吃完了飯,芳子當著多田和小磯的麵,就故意用嬌滴滴的聲調說:“今天的夜色這麼美,我真想再重溫一下這蒙古的草原之夜。我久慕蘇將軍的威名,不知將軍肯不肯賞臉,陪我到外麵散散步?”說完,不等蘇旅長回答,她就主動地挽起了他那粗壯的胳膊。
晴朗的月夜,夜風習習,吹來了青草和牛糞炊煙相混雜的草原特有氣味。芳子緊緊地挽住蘇炳文的手臂,讓她那嬌小的身軀故意牢牢地貼在他那魁梧和冒著汗味的懷裏。這位三十多歲的蘇將軍,自抗戰以來,已有三年多沒接觸過女人了。芳子身上那濃濃的雪花膏香氣和上等香水的刺鼻氣味,還有那暖暖的、軟軟的體膚感覺,真使蘇將軍有點窒息和眩暈。
“小姐,請多自愛,讓下麵弟兄們看見,有失觀瞻。”蘇旅長拘謹地說著,力圖讓芳子靠緊的身子離遠一點,但芳子並不放開他,照樣挽著他的胳膊向前走著。
“蘇將軍,你沒有家眷跟著嗎?”芳子嘻嘻笑著說。不等回答,她又把臉貼到蘇旅長的胸前,“我不管你有沒有太太,眼下就讓我給你做壓寨夫人吧!安國軍女司令還配不上你蘇炳文旅長嗎?”經過這麼一番挑逗,看蘇旅長仍低垂著臉不吭聲,芳子又開始了正式的勸降:
“蘇將軍,你還沒下決心嗎?我認為這是多田和小磯將軍給閣下的一次絕好機會。現在必須看到,整個東北軍在日軍的強力進攻下已全線崩潰,隻有將軍一股孤軍負隅頑抗,又有什麼意義?滿洲大局已定,扭轉不了啦。識時務者為俊傑,我想你應該識大局,毅然歸順。要知道你今後不是歸順日本,而是歸順了‘五族共和的王道樂土’。成為滿洲國的一員就是為恢複大清帝國作出了貢獻,您會成為一個名垂青史的大人物的。而現在,我看得出,你和部下正在受苦,南京政府懼怕日本,所以他們不敢接濟你們,你在這裏為他們賣命、流血,南京政府卻不領情……將軍,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傻瓜?”蘇旅長對芳子這一串勸降的話,胸中積滿了怒火,但他仍耐著性子反問道:
“金小姐,久聞你的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歸順的事,在沒跟弟兄們商議之前,還不能答複你。我倒想向你請教一個問題:您認為依靠日本的軍力,就能使早已滅亡的大清帝國複辟嗎?滿洲國不過是日本製造的一個傀儡政權,來掩蓋它的侵略罷了,而實質是日本假借這個名義,侵占我們中國的國土。你難道看不出這一鐵的事實嗎?”
“是的,正因為我看明白了,才這樣破釜沉舟地幹。”芳子揮了揮手,又換成男人的腔調說道,“蘇將軍,我以為,自從大清皇朝被推翻,中國就已變成了一個軍閥混戰,一盤散沙的國家。如果亡國的話,寧肯亡於日本,也不能亡於英美。不管怎樣,日本是要恢複大清皇朝的,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拚命為之效力的原因。蘇將軍,你想沒想過,至少我們和日本還是‘同文同種’吧?”
這時候,草原上遠近都傳來陣陣“打倒列強”、“打倒東洋”的嘹亮軍歌,有幾處還點起了驅蚊的篝火。在熊熊的火光中,又傳來了讀報聲:
“同胞們,我們必須揭露日本自歐戰以後,即萌兼並東亞,稱雄世界的野心。日本的步驟是,先以並吞東三省為開端,然後宰割我中國,進而威脅世界……”
“目前,日本帝國主義是中國人民的死敵,全國人民必須同心同德,‘一致對外,不問其他’,如果有人喪心病狂,膽敢‘借機圖逞,倚敵為援’,我們‘當與海內賢豪,群起擊之’,決不留情……”
“正告東北官紳,在國難當頭之際,應表明心跡,雖然不能‘以身殉國’,但決不許‘以身禍國’-…如有不肖之徒,一律痛誅-…”
“我東北有三千餘萬民眾,二百餘萬健兒,各輸其財,各捐其軀,誓與日本帝國主義作最後之決鬥。寧教白山黑水盡化為赤血之區,不願華胄倭奴同立於黃河之岸-…”
“你聽見了吧,這就是我麾下的東北軍戰士!”蘇炳文帶著芳子遠離了篝火,意味深長地說,“這是他們在宣讀‘9·18’兩周年紀念宣言書。你想想看,你也是帶兵的,我手下有這樣的戰士,我能歸順日本嗎?所以,你回去告訴多田,還是我最初那句話:‘入省甚願,但須稍候時日,以便部下安心’,你到實地一體驗,就該明白我的處境了吧?”
芳子仍然不放棄最後的勸降機會。她依然挽著蘇旅長的胳膊說:
“照你這麼說,我也做不成你的壓寨夫人了?你想開一些,即使把這些戰士都扔掉,我倆隻身回到新京,關東軍也會歡迎你,並委以重任的。隻要你溜進飛機的座艙,就可以脫離這塊危險貧瘠的地方,去享受榮華富貴了,你又何必在這裏含辛茹苦地受罪呢?”
蘇炳文在各地駐軍,見過許多縉紳家的名媛仕女,也見識過不少舞女娼妓,但像芳子這樣厚顏無恥而又類似娼妓的女諜,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正在他不知怎樣對付芳子的纏磨時,馬占山將軍突然從樹林裏閃了出來,用手槍抵住了芳子的胸口,操著東北口音說:
“別動!你這個滅祖忘宗,投靠日寇認賊作父的漢奸走狗!你膽敢陪同敵酋,來我陣地瓦解我將士,動搖我軍心?我崩了你!”
芳子往後一閃,躲到了蘇旅長的身後。她驚訝地看到用手槍逼著她的,就是人人都認識的馬占山將軍,嚇得她魂飛天外。這時,蘇旅長卻假裝勸解地說:
“馬將軍息怒。俗話說,兩軍交戰,不斬來使,請別這樣對待金小姐……”蘇旅長又衝著芳子擺擺手說:
“誤會,誤會,金小姐,你先回去休息,我陪馬將軍走走。真想不到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是這麼神出鬼沒的,看來你說的那些話他都已聽到,我還要好好地給他解釋清楚,否則,他任起性子,說不定還會幹出什麼事來!”
芳子早已嚇得兩腿打戰,她趕緊丟開蘇旅長,往原路返回。在多田、小磯休息的上房還點著燈,從敞開的窗子裏,還傳出多田和小磯兩個人低低的談話聲。芳子在窗下站了一會,恢複了一下驚慌的神態,然後推開門,又換上一張喜氣洋洋的笑臉,伸開雙臂,又像一隻蝴蝶似地撲向多田:
“啊,幹爹!小磯參謀長!讓我們快來慶祝吧,一切都談妥了,隻是這支部隊受了共產黨的煽動,還不穩定,蘇將軍需要安撫人心,過三天就會給我們一個準確的答複。”
“腰細,腰細!”多田和小磯都相信了芳子臨時編造的謊言。
呆了一會兒,蘇炳文旅長也回來了,張羅著安頓多田和小磯睡覺的房間。芳子心中有鬼,她擔心在今夜,這兩位日本軍界的高級指揮官會被神出鬼沒的馬占山突然殺死,不但她不能實現複辟大清的夙願,而且她也難逃厄運。所以,芳子早已打定了主意,必須連夜趕回新京。
“蘇將軍,請不必費心,我們夜航是很方便的。”芳子微笑著說。隨後,她叫蘇旅長派人幫著給飛機加好油,她自己也做好了飛行前的準備工作。
午夜過後,直升飛機開啟了夜航燈,發動起螺旋槳,機艙裏還是來時的三個人,從草地上起飛,直返“新京”(長春)。多田和小磯兩人根本就不知道芳子為什麼那麼堅決地夜間返航。芳子也沒把見到了馬占山的事說出來。
芳子回到新京,連哄帶嚇,收買了一批新聞記者,為她寫文章、發消息、搞專訪,大肆吹噓她伴隨多田和小磯對蘇炳文旅長勸降如何成功。這些披露報端的花絮新聞,不僅吸引了一些市民,芳子居然還博得了關東軍和日本軍部的信任和重視。但在這些騙人的新聞後麵的事實是:蘇炳文與馬占山聯合的“東北民眾救國軍”,一直在富拉爾基、紮蘭屯和海拉爾一線,與關東軍鈴木旅團進行著艱苦的浴血奮戰。直到1933年12月5日,這支塞外孤軍,在冰天雪地中連一棵草根、一粒子彈都沒有的情況下,才做出悲壯的決定:整個部隊退入蘇聯境內。
芳子又回到了她在朝陽的安國軍前線指揮所。就在她到紮蘭屯去勸降蘇炳文的時候,日軍已製造了進攻山海關和熱河(承德)的借口。芳子雖然嘴上很會吹牛,但對於真槍真炮地作戰卻是膽怯的,更何況她所統轄的安國軍,是典型的土匪隊伍,除了打家劫舍,騷擾百姓,毫無戰鬥力可言。因此,安國軍在朝陽隻能是躲在日軍後麵,去搶奪戰利品和打掃戰場撿洋撈兒。
進攻熱河的戰事於1933年4月23日打響。芳子的安國軍被指令從右翼配合。芳子表麵上裝模作樣,暗地裏卻見風使舵。由於駐守熱河首府承德的是腐敗透頂的湯玉麟和他的兩個兒子,從聽到日軍炮聲那天開始,“湯家三隻虎”根本就不進行軍事防禦,隻顧從承德往天津租界搬運家私財寶,棄城而逃。日軍隻以兩千兵力,就輕取了有二十萬守軍的古城重鎮承德。芳子的安國軍就跟在日軍後麵,沒放一槍一彈,專門燒殺搶掠,大發了戰爭洋財。
芳子有一天得意地登上承德外八廟的一座山上,望著廣闊的丘陵和山崗,又幻想著她的複辟之夢:讓溥儀到承德來坐天下,再到北京,那樣,她複辟大清江山的美夢不就“大功告成”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