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島芳子即將踏上上海這片熱土。
還不到日出的時候,天剛有點蒙蒙亮,那是一種美妙蒼茫的時刻。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還散布著幾顆星星,地上漆黑,天上全白,野草在微微顫動,四處都籠罩在神秘的薄明中。一隻雲雀,仿佛和星星會合一起了,在絕高的天際唱歌,寥廓的蒼穹好像也在屏息靜聽這小生命為無邊宇宙唱出的頌歌。黎明的霞光卻漸漸顯出了紫藍青綠諸色。初升的太陽透露出第一道光芒。從未見過這鮮紅如此之紅,也從未見過這鮮紅如此之鮮。一刹那間火球騰空,凝眸處彩霞掩映。光影有了千變萬化,空間射下百道光柱。
冥冥之中,川島芳子開始了她人生新的裏程。芳子迎著晨風,深深地呼吸著,前途未卜,但前途在自己手中。
川島芳子早已習慣孤身上路。初來乍到,人麵生疏,但她一點也不心慌,隻掂量先到那兒落腳。坐了幾夜的船,精神還是很好。正拎著一個小皮箱,四處張望找車。
突然,一個人急速地從芳子身邊跑過,用勁兒扯掉了芳子手中的皮包,隨後飛快地朝著前方跑去。芳子被驚住了,回過神喊道:“小偷啊,協…”芳子不喊了,因為她看見一個小夥子,仿如剛出集的小鷹,充滿活力,已經和這個小偷打起來了。他身材矯健,一追一逃,一番搏鬥,連碼頭的幾輛人力車也撞個人仰馬翻。顯然那個小偷的身手不及他,幾個回合下來,就把皮包給奪了回來。
他把皮包遞給芳子,看著芳子一身洋裝,打扮得很清秀。
芳子仔細地看著眼前地小夥子,眉目清秀,順勢接過皮包,但沒有拿住,掉在地上。他急忙蹲下撿,芳子此時也蹲下撿,這時小夥子看見掉在地上的全是日元,抓了抓頭,不禁自言自語:“原來是個日本人。”
芳子笑了笑,沒有出聲。
小夥子顯得有些失望,但還是很禮貌地以有限的日語,跟她說道:“沙呦哪啦,沙呦哪啦!”
芳子把皮包合上,微笑著說:“謝謝你。”
他一聽,竟又大喜,喜形於色:“原來你會說漢語,你是中國人?”他又抓抓頭皮。接著說道:“你是來上海打天下的?我也是呀,現在在戲班。”
“阿福!阿福!賊抓了,還不快來幹活?英雄難過美人關呀?”遠處有人再喊他。他一聽師哥們喚他小名,渾身不自在。
芳子說道:“你叫阿福?”
“很土氣是嗎?不過——我可是有藝名的!”
芳子微笑,這人真是耿直可愛。“謝謝你,阿福。再見。”
這是亂世,人與人,分手之後許沒機會再見了,不過是萍水相逢吧。“小姐——”
芳子回頭望他一下。
他非常率真地祝福:“記住了一守得雲開見月明呀!”
“好,大家都一樣!”說完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阿福跑到師兄的跟前,大家還調侃他動了歪心。他不在意,隻是有點惆悵,不知道是為什麼,難道真的與這位小姐僅有一麵之緣?他心裏在打鼓。
上海是個花花世界,什麼都有:豪華飯店、酒家、夜總會、戲院、百貨公司、跑馬廳、鴉片煙館、妓院、高級住宅區、花園……背麵是陋巷和餓殍,為了生活而出賣靈魂肉體自尊青春氣力的男人和女人。
租界是外國人的天堂。但上海是個“魔都”,——不但革命精英在上海建立據點,各國、各界,特別是軍政界的要人,都集中此地。
芳子找到目標了。三井物產株式會社,舉行了一個舞會。
在盛大的舞會上,堂皇富麗的大廳上,吊著藍色的精巧的大宮燈,燈上微微顫動的流蘇,配合著發著閃光的地板和低低垂下的天鵝絨的藍色帷幔,一到這裏,就給人一種迷離恍惚的感覺。當音樂抑揚地疾緩不同地響起來時,一群珠光寶氣的豔裝婦人,在暗淡溫柔的光線中,開始被摟在一群紳士老爺們的胳膊上。酣歌妙舞,香風彌漫。
賓客都是日本上流社會的名人。芳子是第一次亮相,是一個豔裝女郎。動作如流水般順暢、像雲霞般光輝,瀟灑自如、典雅大方、華麗多姿、飄逸欲仙,波浪起伏接連不斷的瀟灑旋轉。
是華爾茲。顯示了一定程度的,身體上的吸引。
水晶燈層層疊疊,如顫動的流蘇,輝煌地映照著女人。
芳子的目標是宇野駿吉。宇野駿吉是日本駐上海公使館北支派遣軍司令,個子頗偉岸,眉目之間,隱藏著霸道,權重一時的特務頭子。她的第一個獵物就是他。
芳子轉身過來,有意無意地,在他麵前經過,一言未發,看他一眼。他也不動聲色,隻是盯著她。二人未曾共舞,卻交了手。
這時宇野駿吉叫來隨從,吩咐他請川島芳子小姐過來,跳一支舞,隨從急忙去辦。此時麥克風宣布了:“各位先生,各位女士,今晚‘華爾茲皇後’的得主是……川島芳子小姐!”
大家熱烈地鼓掌。但沒有見到芳子上台,她已經走了。
宇野駿吉搖晃著杯中晶瑩透明的美酒,微微地抬眼,不著痕跡搜索一遍。他有些失望。
第二天,他正埋首桌上的文件時,門被叩響了。宇野駿吉漫不經心地抬起頭,是川島芳子!眼睛立即迸射出火花,“快,芳子小姐,這邊坐。”宇野駿吉看著眼前的芳子,一身中國旗袍,截然不同的味道——中國女人的婉約風情毫不遜色於昨天晚上的洋裝。
“芳子小姐,昨晚怎麼半途失蹤了。”
芳子笑:“應該出現的時候我自然會現身。”
宇野駿吉也笑:“真是很意外啊!”
芳子調侃道:“難道我出現得不對麼?”
宇野駿吉站起來,走向酒櫃,問道:“想要點什麼?”芳子微微地抬起下顎,挑釁地:“我要你——宇野先生,當我的‘保家’!”
正合了宇野駿吉的心,他的眼角漾了笑意。“怎麼?還有人敢欺負十四格格嗎?”
“沒有。”芳子說道,“不過不想太多不知所謂的男人來糾纏。”
宇野駿吉失笑:“芳子小姐,‘格格’的身份是你的本錢哪!”
“叫我‘芳子’。”她煞有介事地說,“為了避嫌,我叫你‘幹爹’好了。”當二人周旋時,芳子很含蓄地、自信地動用她的“本錢”,即使她喚他“幹爹”時,也是一點尊敬的意思也沒有。
“可以拒絕麼?父親跟女兒之間,稍作過分,已經是亂倫了!”
芳子嗔道:“是嗎?這種話也好意思出口?”隻聽見宇野駿吉哈哈大笑。
芳子白他一眼。“隻跳個舞就好了。”
他是個陰險而奸詐的人,她不會不知道。但他精明、掌握權勢。——她迷戀的,是這些,她要男人的權勢作自己的肥料!
隨後,司機駕著車,向郊外駛去。
遠離了喧囂的鬧市,天下的林子都一樣。茂密的葉子由黃轉綠,鮮花隻燦爛一季。汽車停了下來,宇野駿吉握著芳子的手,示意她要下車。兩個人下了車,芳子輕輕哼起一支曲子。那是一支什麼曲子,一點也不重要,反正如怨如慕的聲音、像怨曲,也像舞曲。是她昨夜舞過的華爾茲,靡靡之音。
芳子說道:“幹爹,陪你跳支舞,好嗎?”她沒有正視他。飛快地瞟他一眼,閃過異樣的光芒。她向林子中款擺而去,像一個舞者。她隻輕輕地搭著他的肩,專心致誌地跳著舞。宇野駿吉一手掀開她旗袍下擺,把褲帶生生扯斷……
就在這裏,光天化日,莽莽的樹木。太陽直直地透過婆娑的葉子間隙,灑滿二人一身,天地盡情窺望著。
之後,又在其養父和軍界朋友的保薦下,她很快獲得了日軍特務機關的重視。
……
1928年的一天,留著男式發型、身著男裝的川島芳子,突然在上海出現在哥哥憲立麵前。麵對怪異的男裝妹妹,憲立目瞪口呆,忍俊不禁,不知如何安頓她。接著,川島浪速的信也跟蹤而至,大意是:“割斷難以割舍的思念,將芳子還給你。”
從7歲起就到日本去生活的芳子,說話、做事已經完全日本化了。她的中國話講起來已十分生硬。
男裝打扮、“割斷思念”而送還之類,都是假象。芳子此次到上海找哥哥憲立,真實的用意是為日本刺殺張作霖作準備工作。
辛亥革命失敗以後,中華大地,群龍無首,軍閥派係戰亂不斷。奉係軍閥張作霖雄踞東北,與直係、皖係以及蔣介石的國民軍殊死抗爭,奪取地盤。中原大戰之後,張作霖元氣大傷,北伐軍逼近北京,張作霖倉皇逃竄東北。
1918年9月5日,北京政府發表張作霖為東三省巡閱使。巡閱使實際上是東北三省軍政長官,類似滿清末年的東三省總督。但是吉林督軍孟恩遠仍不接受其節製。張作霖認為驅孟時機已經成熟,1919年6月,唆使士紳何守仁等分別向北京政府和東三省巡閱使署控告孟恩遠縱兵殃民等八大罪狀。張作霖則向北京政府報告孟恩遠在財政方麵處理失當,濫支軍費,坐觀胡匪滋擾,請求將孟免職,建議第二十七師師長孫烈臣為吉林督軍。北京政府不便拒絕張作霖的要求,總統徐世昌於1919年7月6日下令調孟恩遠為惠威將軍,免去其吉林督軍職務;調黑龍江督軍鮑貴卿署吉林督軍。孫烈臣署黑龍江省督軍。北京政府這樣安排,是考慮鮑為人比較溫和,而且手裏沒有軍隊,以此安吉林將領之心。孟恩遠接到調令,仍然不滿,說:“我雖年老,對前途無大希望,惟受到某方麵的壓迫而棄職,是斷然辦不到的,我有一師五旅,自信還有些抵抗力。”7日,吉林暫編陸軍第一師師長高士儐等軍官聯名電請北京政府收回成命,限48小時內答複。實際上這是以武力反抗,要挾北京。同時,高士儐把軍隊調集到長春、農安、伊通等處奉、吉交界處,宣布獨立。
形勢發展到這種地步,倒讓張作霖左右為難了。張作霖原想攆走孟恩遠,然後派自己的親信孫烈臣當吉林督軍,將吉林控製在自己手中。不料,段祺瑞政府免了孟恩遠後,卻要將自己的親信田中玉塞到吉林來。田中玉也是一個親日派,又是皖係幹將,得到段祺瑞的全力支持,他如來吉林,對張作霖控製吉林省更不利。因此,張作霖的內心此時十分矛盾。權衡利弊之後,他覺得與其讓田中玉來吉林,倒不如讓孟恩遠繼續留在吉林剩於是,張作霖改變了驅孟的計劃,決定支持孟恩遠留任,以抵製田中玉赴任。
主意打定,張作霖便立即行動。他以在吉林與中央政府之間進行“調解”為名,實際上支持孟恩遠留任。由於張作霖改變了態度,加之直係軍閥組織十七省督軍聯名發表了留孟宣言,田中玉不敢再到吉林就職,向段祺瑞委婉地提出暫留察哈爾的請求。在這種情況下,段祺瑞政府也感到強製行事有可能引起東三省的動亂,不得不表示允許孟恩遠延長督軍任期。於是吉林省也順勢宣布取消獨立。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不過,張作霖讚成孟恩遠留任,畢竟隻是權宜之計,他並未放棄吞並吉林的打算。他在耐心等待新的機會來臨。
插手吉林暫時受挫之後,張作霖開始將目光轉向北京。他想通過介入北京中央政府的事務,進一步鞏固和擴大自己在東北的權力和地位,為最後稱霸東三省創造條件。
張勳複辟失敗以後,黎元洪辭去大總統職務,由馮國璋代理大總統,段祺瑞出任國務總理。繼而馮繼任大總統,表示尊重責任內閣製。對段用人行政和決策都不幹預。段對馮的態度也比對黎好得多。因為他們都是實力派,都有地盤,軍事上各有勢力。不久,他們在對西南戰與和的問題上發生分歧,馮主張和平解決西南,實現全國統一。段則主張武力討伐西南,實現全國統一。馮、段二人的明爭暗鬥,實際上是北洋派中直係和皖係的鬥爭。段的武力統一政策,在湖南戰場上遭受挫折。段派第八師師長王汝賢為湖南軍總司令、第二十師師長範國璋為副總司令,在湖南前線作戰,他們認為是為湖南督軍傅良佐的權力地位作戰,王、範二人雖屬皖係,又比較接近直係。1917年11月14日,王汝賢、範國璋突然通電,主張停戰撤兵,這對段祺瑞無疑是個晴天霹靂。段被迫先後辭去陸軍總長和國務總理的職務。11月22日得到大總統馮國璋的批準。段內閣雖是第二次垮台,並不是退出政治舞台,而是退居幕後指揮。段的心腹、陸軍部次長徐樹錚為挽回皖係敗局,重新組織力量,興風作浪,從事倒馮活動。
徐樹錚,字又錚,安徽省蕭縣人,清末秀才,22歲投靠段祺瑞,受到段的賞識,1905年被保送日本士官學校學習。辛亥革命後,段祺瑞出任北京政府的陸軍總長、國務總理,徐也先後出任陸軍部次長、國務院秘書長等職。段內閣垮台,徐的陸軍部次長也被免職,為馮國璋不要他當國務院秘書長,對馮恨之入骨。此人少年得誌,恃才傲物,專橫跋扈,他不把大總統黎元洪放在眼裏,當麵頂撞,對直係將領也不買賬,就是皖係內部他也要高人一頭。段祺瑞一向剛愎自用,而對徐樹錚卻言聽計從,依為股肱。由於徐為人詭計多端,人稱“小扇子”。
徐樹錚倒馮的具體計劃是:讓張作霖以參加“南征”為借口,派奉軍入關,以壯大皖係的聲勢,最後逼迫馮國璋讓步,讓段祺瑞和皖係重新上台,控製中央政府,以推行其“武力統一”的政策。
為了引誘張作霖為皖係出力,徐樹錚首先以幫助張作霖劫取北京直係政府從日本訂購的一批槍械為誘餌,然後爭取張作霖同意派奉軍入關參加“南征”,支持段祺瑞,並允諾事成後,支持張作霖競選副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