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全靠著那判官保護,過了陰山。
前進又曆了許多衙門,一處處俱是悲聲振耳,惡怪驚心。太宗又道:“此是何處?”判官道:“此是陰山背後一十八層地獄。”太宗道:“是那十八層?”判官道:“你聽我說:
吊筋獄、幽枉獄、火坑獄,寂寂寥寥,煩煩惱惱,盡皆是生前作下千般業,死後通來受罪名。酆都獄、拔舌獄、剝皮獄,哭哭啼啼,淒淒慘慘,隻因不忠不孝傷天理,佛口蛇心墮此門。磨捱獄、碓搗獄、車崩獄,皮開肉綻,抹嘴谘牙,乃是瞞心昧己不公道,巧語花言暗損人。寒冰獄、脫殼獄、抽腸獄,垢麵蓬頭,愁眉皺眼,都是大鬥小秤欺癡蠢,致使災屯累自身。油鍋獄、黑暗獄、刀山獄,戰戰兢兢,悲悲切切,皆因強暴欺良善,藏頭縮頸苦伶仃。血池獄、阿鼻獄、秤杆獄,脫皮露骨,折臂斷筋,也隻為謀財害命,宰畜屠生,墮落千年難解釋,沉淪永世不翻身。一個個緊縛牢拴,繩纏索綁。差些赤發鬼、黑臉鬼,長槍短劍;牛頭鬼、馬麵鬼,鐵簡銅錘:隻打得皺眉苦麵血淋淋,叫地叫天無救應。正是:
人生卻莫把心欺,神鬼昭彰放過誰?善惡到頭終有報,隻爭來早與來遲。”
太宗聽說,心中驚慘。
進前又走不多時,見一夥鬼卒各執幢幡,路傍跪下道:“橋梁使者來接。”判官喝令起去,上前引著太宗,從金橋而過。太宗又見那一邊有一座銀橋,橋上行幾個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亦有幢幡接引;那壁廂又有一橋,寒風滾滾,血浪滔滔,號泣之聲不絕。太宗問道:“那座橋是何名色?”判官道:“陛下,那叫做奈河橋。若到陽間,切須傳記。那橋下都是些:
奔流浩浩之水,險峻窄窄之路。儼如疋練搭長江,卻似火坑浮上界。陰氣逼人寒透骨,腥風撲鼻味鑽心。波翻浪滾,往來並沒渡人船;赤腳蓬頭,出入盡皆作業鬼。橋長數裏,闊隻三虎口,高有百尺,深卻千重。上無扶手欄杆,下有搶人惡怪。枷杻纏身,打上奈河險路。你看那橋邊神將甚凶頑,河內孽魂真苦惱。枒杈樹上,掛的是青紅黃紫色絲衣;壁鬥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
詩曰:
時聞鬼哭與神號,血水渾波萬丈高。
無數牛頭並馬麵,猙獰把守奈河橋。
正說間,那幾個橋梁使者早已回去了。太宗心又驚惶,點頭暗歎,默默悲傷。相隨著判官、太尉,早過了奈河惡水,血盆苦界。前又到枉死城,隻聽哄哄人嚷,分明說:“李世民來了,李世民來了。”太宗聽叫,心驚膽戰。見一夥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上前攔住;都叫道:“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慌得那太宗藏藏躲躲,隻叫:“崔先生救我!崔先生救我!”判官道:“陛下,那些人都是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盡是枉死的冤業,無收無管,不得超生,又無錢鈔盤纏,都是孤寒餓鬼。陛下得些錢鈔與他,我才救得哩。”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裏得有錢鈔?”判官道:“陛下,陽間有一人,金銀若幹,在我這陰司裏寄放。陛下可出名立一約,小判可作保,且借他一庫,給散這些餓鬼,方得過去。”太宗問曰:“此人是誰?”判官道:“他是河南開封府人氏,姓相名良,他有十三庫金銀在此。陛下若借用過他的,到陽間還他便了。”太宗甚喜,情願出名借用。遂立了文書與判官,借他金銀一庫,著太尉盡行給散。判官複吩咐道:“這些金銀,汝等可均分用度,放你大唐爺爺過去,他的陽壽還早哩。我領了十王鈞語,送他還魂,教他到陽間做一個水陸大會,度汝等超生,再休生事。”眾鬼聞言,得了金銀,俱唯唯而退。判官令太尉搖動引魂幡,領太宗出離了枉死城中,奔上平陽大路,飄飄蕩蕩而去。
前進多時,卻來到六道輪回之所。又見那騰雲的,身披霞帔;受籙的,腰掛金魚。僧尼道俗,走獸飛禽,魑魅魍魎,滔滔都奔走那輪回之下,各進其道。唐王問曰:“此意何如?”判官道:“陛下明心見性,是必記了,傳與陽間人知。這喚做六道輪回:那行善的,升化仙道;盡忠的,超生貴道;行孝的,再生福道;公平的,還生人道;積德的,轉生富道;惡毒的,沉淪鬼道。”唐王聽說,點頭歎曰:“
善哉真善哉,作善果無災。
善心常切切,善道大開開。
莫教興惡念,是必少刁乖。
休言不報應,神鬼有安排。”
判官送唐王直至那超生貴道門,拜呼唐王道:“陛下啊,此間乃出頭之處,小判告回,著朱太尉再送一程。”唐王謝道:“有勞先生遠踄。”判官道:“陛下到陽間,千萬做個水陸大會,超度那無主的冤魂,切勿忘了。若是陰司裏無報怨之聲,陽世間方得享太平之慶。凡百不善之處,俱可一一改過。普諭世人為善,管教你後代綿長,江山永固。”
唐王一一準奏,辭了崔判官,隨著朱太尉,同入門來。那太尉見門裏有一匹海騮馬,鞍韂齊備,急請唐王上馬,太尉左右扶持。馬行如箭,早到了渭水河邊。隻見那水麵上有一對金色鯉魚,在河裏翻波跳鬥。唐王見了心喜,兜馬貪看不舍。太尉道:“陛下,趲動些,趁早趕時辰進城去也。”那唐王隻管貪看,不肯前行。被太尉撮著腳,高呼道:“還不走,等甚?”撲的一聲,望那渭河推下馬去。卻就脫了陰司,徑回陽世。
卻說那唐朝駕下有徐茂公、秦叔寶、胡敬德、段誌玄、馬三寶、程咬金、高士廉、李世績、房玄齡、杜如晦、蕭瑀、傅奕、張道源、張士衡、王圭等兩班文武,俱保著那東宮太子與皇後、嬪妃、宮娥、侍長,都在那白虎殿上舉哀。一壁廂議傳哀詔,要曉諭天下,欲扶太子登基。時有魏征在傍道:“列位且住,不可,不可。假若驚動州縣,恐生不測。且再按候一日,我主必還魂也。”下邊閃上許敬宗道:“魏丞相言之甚謬。自古雲:‘潑水難收,人逝不返。’你怎麼還說這等虛言,惑亂人心,是何道理?”魏征道:“不瞞許先生說,下官自幼得授仙術,推算最明,管取陛下不死。”
正講處,隻聽得棺中連聲大叫道:“渰殺我耶!渰殺我耶!”諕得個文官武將心慌,皇後嬪妃膽戰。一個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