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視窗的顏色從黑變為透明的時候,屋子裏的貓頭鷹鬧鍾又發出了咕咕咕的鈴聲,甄君子打著哈欠從床上爬起來,瞄了一眼窗外,確認一丁點的光亮都看不見了,這才罵罵咧咧的換下睡衣,從培育倉裏拔下今天的早餐:“金針菇,又他媽是金針菇。”他簡單的用水煮了一下,就胡亂塞進嘴裏,也不去處理被塞住的牙縫,急急忙忙的走向中央廣場。
中央廣場是理想城這座地下城市一層最大的空地,除了這裏其他地方都密布著混凝土隔間,一層的人們每天上下班都必須經過廣場中央孤零零矗立的兩座大電梯,右側的稍大,是通往地下3,4層工廠的,而左側小的,則是通往地麵一小片的隔絕區。
在流傳了幾百年的語焉不詳的記載裏,人類還生活在地麵上,動物溫順,植被茂密,陽光溫潤,風兒和煦,人民安居樂業,過的富裕而充實——對此甄君子是一點也不相信的,用腦子想想也應該知道,那是住在地下六七層的資本家們忽悠居民們買他的概念股票的噱頭,什麼新世界開發呀,馴養地上動物呀;什麼要把整個星球全都用罩子罩起來,讓該死的太陽輻射不再這麼強,夢想是美好的,事實卻極為現實,就像年終時城主的講話一樣,我們仍將長期處於物資不充沛,溫飽不穩定,安全水平有待提高的發展過程中,夢想終歸是夢想,從來不會有人為他做出實踐,這是甄君子二十五年生活的經驗。
“王主任您早呀!家裏頭肉菇還有嗎,趕明再給您送點兒去!”
“李哥又高升了呀,一層這麼多戶我就沒見過三十多就能進五層工作的,以後發達了可得想著咱哥幾個。誒呦王主任我不是說您老,您看您這精神頭,趕明我給您約一個月光spa,咱爺倆也來一回高端享受!”
盡管為了保證輻射安全,理想城的穹頂是密不透風的混凝土層加上有防護層的窺視窗,但月亮還是無孔不入的將光亮從電梯間夾縫中滲了出來,泛著淡淡的紅色,眾人都湊在紅光周圍,小心翼翼的讓身體的一部分接受紅光的照射,閉著眼發出絲絲呻吟,他們稱之為紅月的饋贈,沒有人搭理甄君子刻意殷勤。
人群越聚越多,呻吟聲愈發變大,逐漸有人無法控製身體,或者跪下,或者扭動著身體,發出無意義的嘶吼。戴著黑領巾的保安隊拿著黑色警棍將人群驅趕到電梯門的兩側,然後厭惡的遠離了他們。
“咣當!”一個男人忽然抽搐著倒下了,像平時一樣,眾人分工明確的做了一套心肺複蘇,倒地的人漸漸醒轉了過來。
“怎麼樣!”
“看見月神了嗎?”
“得到恩賜了嗎?”
人群黑壓壓的圍著,千百道目光中不知是期待還是男人喘息著抬起頭,撩開上衣,在左側胸口處有一個拳頭大小的糜爛空洞。“她拿走了我的心髒。”男人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現在我是她的代行者了。”他在眾人攙扶下站了起來。
“月神一直注視著我們,她就是我們的心髒,大腦,現在我將心髒歸還於她,她便賜予我力量,讚美月神的恩賜!”
“讚美月亮!”
“讚美母親!”
“太陽使人痛苦而月亮使人歡愉,永夜擁抱黑暗”
聚集的人群一片吵嚷,目光裏彌漫著炙熱和瘋狂。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直接衝向了電梯夾縫,把臉擠在縫隙中間,手指用力地向兩側扒,黑紅色的血從指縫裏滲出來,和汙垢混合著,充斥他的指甲,仿佛馬上就會撕裂開。
終於他脫下了破爛的衣裳,用帶血的手推開周圍的人群,將整個後背暴露在紅色的月光下,一時間他仿佛見到了世間最大的愉悅,整個人升上了天堂。又仿佛曆經了世上最大的驚嚇,隔著皮肉都能看到他的內髒在鼓動著。
“救救我吧,媽媽!我會永遠忠誠的,忠誠的...”
“啊!”他發出淒厲的尖叫,臉上的血管都凸起著,眼球崩出深紅色的血絲,握緊的雙拳縫隙中也流出血來。眾人眼見著他背部肌肉不斷地痙攣,整個人都佝僂在地上,嘴裏還發出模糊的呢喃:“月神呀,媽媽!”他說了兩句,隨即繼續抽搐,嘴裏吐著白沫,眼睛也直了。再過了一會兒,身體僵直,一動不動的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