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見那座書樓,曼兒馬上變得很緊張,撫著怦怦跳的胸口,開始往後退,後悔自己這麼鹵莽。好孩子做壞事總是失敗,因為事未開始,他就放棄了。
曼兒退了一半卻又打住——那書樓今夜有點不同,起先她不曉得是什麼不同,隻下意識地朝它走去,反而忘了不該去的理由。
到了昨夜來過的那個窗口,曼兒一下明白起來,今晚的書樓黑漆漆的,見不到火光,窗簾緊緊掩住,屋裏情況不明。
男孩已經不在書樓了嗎?曼兒忽然有種失落感,簡直不能承受。她繞著外圍走不死心,另一側的長窗亦然。她到大門,謹慎地伸手去推——
兩扇橡木門,牢牢鎖住。
她咬住下唇,抱著胳臂,開始感覺到夜裏的寒意,身子輕輕顫起來。現在怎麼辦?這一問,驚覺到自己的行為太乖離,半夜入侵鄰家的庭園,跑來探索一個與她毫不相幹的男子,因為好奇,因為想再看到他,想弄清楚他的事……哦,她要不是太幼稚,就是太瘋狂!
曼兒想愈覺得羞愧,不能明白自己做出這麼荒唐的事,步伐一轉,趕緊往回走。經過書樓後門,依然有點懊喪。隨手拍了那扇門一把。
這麼一拍,那門動了。
曼兒倒吸一口氣,那扇門自動敞開來,這時候曼兒變得非常畏怯而恐懼,望著它,絕不敢恣意跨進去。
她退步著,準備要逃走。忽然聽見一個聲音,模糊的呻吟,含著痛苦。她起先愣著了,但這一聲痛苦的呻吟讓她覺得可憐極了,她移動腳步,半點由不得自己,一步一步走進書樓。
先是一條暗暗的小走道,曼兒一手把睡衣的大口袋揪成一團,手心在冒汗。她進了廳堂——在窗外看見的那座廳堂,壁爐裏剩下隱隱的火炭,挑高的圓拱天花板,猩紅色鏤花窗簾長長的垂下來,除了這些,這廳堂是空的陰冷的,讓人發抖。
可是真正讓人發抖的,是廳堂中心,唯一的一樣擺置——那座銅台。
曼兒的呼吸變得細小而喘促。現在她看仔細了,那銅台是張古式的銅床,床上依舊鋪著重疊的藍絲絨,那個讓她神魂顛倒了一整天的男子,就躺在那上麵!
他是睡著嗎?病著嗎?方才是他在呻吟嗎?她能不能走過去,去看看他?
曼兒的腳哆嗦地一動,不知踢到地板上的什麼,「咚」一聲,她自己就先驚叫出來,慌張地盯住床上那男孩。
他沒有動靜,沒有醒來。
曼兒猛咽著,一次移一-,向他靠近。他的整個臉龐映入曼兒的眼底,她霎時看呆了,不能喘息,不能動彈,不能移開眼睛。
那張臉輪廓分明,非常俊美,然而卻帶著倔強的表情,即使雙眸是閉著的,一對濃眉卻蹙得緊緊的,那張嘴唇有著執拗的線條,好象他曾經是咬住牙根睡著的,即使睡著,他內心依然充滿了憤怒、屈恨和不平!
曼兒也不知何故,忽然心頭產生一股酸楚,眼眶一熱,泛出了淚水。
淚水淌下臉頰時,她抬手輕碰那淚漬,詫異極了,一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落淚,為什麼心痛著。
然而她挨過去,用手指輕輕撫過那男子崎嶇的眉,想撫平他的眉心,要僚別再氣憤、傷心。
他的眉卻是冷冰冰!曼兒吃了一驚,摸他的額頭,他的臉,全都是冷冰冰的。她這才發現他沒有氣息,他臉上的氣色晦暗,身上冒著一股寒意……
他已經死了!他是個死者,停屍在這廳堂!
曼兒嚇得發軟,想要吞咽,喉嚨卻堵得死死的,發不出聲。她想走,她要走——銅床上的死人突然間揚手,一把扣住曼兒的手腕,那隻手冰得像鐵塊!那個人睜開了眼睛。
一雙藍幽幽的、沒有靈魂的眼睛。
曼兒鳴咽的喊叫。那雙眼睛卻又漠然合上了,他的手仍舊扣著她,但是已失去勁道,失去生命力,曼兒從這把鬆弛了的箝子裏抽回她的手,旋身就往外跑,像有一群惡魔排了隊在後頭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