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在其她公主四書五經聲律啟蒙時,沈辭盈帶著一群哥哥弟弟們撅在禦花園裏玩泥巴。在這個規矩森嚴的深宮之中,她愣是活成了一個野孩子。

可以說,第一次去學宮時,沈辭盈兩眼一抹黑,連握筆都不會。當她看見和她年歲差不多的老五已經能搖頭晃腦的背下十來首詩,她比活見了鬼還震驚。

隻有她,眨著一雙大眼睛,眸子裏帶著清澈的愚蠢,和太傅麵麵相覷。太傅對她的無知很無奈,但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拿著皇帝的俸祿,再無奈也得硬著頭皮教她寫字。

大概是那種大家都很有文化,隻有自己是個睜眼瞎的氛圍,極大的打擊了沈辭盈。她整日裏蔫頭巴腦的,也不出去瘋跑了,無事便坐在宮門口唉聲歎氣。

不知道觸動了皇帝的哪根慈母心腸,某一日竟然和她並肩坐在門口,問她發生了什麼,聽聞過程後,甚至還腦子一熱,公然給她開小灶。

沈辭盈的字是皇帝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慢慢教出來的。哪怕她後來臨了很多名家的帖子,字形中仍然有皇帝字體裏張揚飄逸的影子。

皇帝點了點桌麵,評價道,“寫的比朕好,”她笑了笑,閑話家常似的,“不知道那位寫簪花小楷的是何人?”

沈辭盈愣了一瞬,想起前些日子她手不方便,那段時日的奏疏是由孟珘代寫的。她淡笑一聲,“是兒臣的一位……朋友。”

皇帝也愣了一瞬,隨即歎了口氣,“總不能讓人家一直無名無分的跟著你吧,何不尋個日子,將他納進公主府?”

沈辭盈幹笑兩聲,心說公主府有施淵那座大佛,她敢把孟珘放進公主府嗎?

皇帝今日不知怎麼了,竟然對沈辭盈當年帶走的那個青樓男子格外感興趣,她眯起眼睛,“朕聽說,他以前也是官家公子?”

“……是,”沈辭盈臉上神情依舊,心裏已經攪起了驚濤駭浪。提起孟珘,便不得不提他母親孟沂生了,該不會……

“是孟沂生的兒子?”皇帝笑了笑,重新打開方才那本奏疏,“朕聽聞孟沂生帶著她的兩個女兒,在流放的地方辦起了私塾,還挺熱鬧的。”

沈辭盈垂下眼瞼,摸不清皇帝葫蘆裏賣的什麼藥,不敢隨便接話。

“孟沂生啊孟沂生……”皇帝皺著眉念著這個名字,“罷了,辭盈啊,過些日子你尋個借口,將她調回來吧。”

沈辭盈猛的抬起臉,難以相信皇帝有如此寬廣的心,她斟酌著道,“孟沂生畢竟是罪臣……”

“不過是官場上勾結陷害罷了,朕見得多了,”皇帝將奏疏合上,向著沈辭盈一推,“難得進宮,去看看你父侍吧。”

沈辭盈忽然明白過來,可不是皇帝良心發現嘛?她是想保她的兩個好女兒,借孟沂生來交換沈辭盈不繼續向下查。

不過也好,沈辭盈也不急這個,皇帝隻是保她的女兒,並沒有說護著她的臣子。江南舞弊該查還是查,沈辭盈很滿意這一趟的收獲,也不再繼續留下礙眼,當即行禮告退。

目送著那道紅色的身影出了殿門,皇帝捂住胸口,驟然咳嗽起來。

女官鎖雲連忙上前,一下一下的輕拍著皇帝的背,吩咐一旁的宮人去傳太醫。

“不必,”皇帝擺了擺手,從袖中摸出一個小瓷瓶來,倒出了一粒藥丸,就著茶水服下。

效果立竿見影,立刻平複了許多。鎖雲皺著眉頭,“聖上,您這個月已經吃了四粒了。”

皇帝輕嗤一聲,“鎖雲,你說朕會被這藥毒死,還是被這病折磨死?”

鎖雲臉色一變,便聽見皇帝聲音和緩,莫名的有一種飄忽,“朕從前是不是選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