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要以為沈辭盈是在敲打他,可他偷偷看向女人,從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裏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惡意。
“好了,不逗你了,”沈辭盈攬著孟珘,一並倒在貴妃榻上,她仰頭看著屋頂,“孤明日要去一趟杭太師府上,聽說杭太師曾經是你母親的故交,你明日可要一同前去探望?”
聽到這個名字,孟珘瑟縮了一下,輕輕的搖頭,“殿下公務繁忙,拜訪太師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若是跟著殿下,會給殿下添麻煩的。”
“那也好,過段時間天氣暖了,孤帶你出城玩,”沈辭盈笑了笑,大腦放空,不去想朝堂上亂七八糟,錯綜複雜的麻煩事,努力回憶著鎬都春日裏有什麼活動。
孟珘睫毛一顫,抬眸看去,一截清晰的下頜線映入他眼簾。
他忍不住輕喚了一聲,“殿下……”
“嗯?”女人用鼻子哼了一個音,略微偏過頭,等待著他的下文。
孟珘彎了彎唇角,手指描摹著女人衣袖上的花紋,聲音很輕,“殿下可不可以一直對我這麼好?”
這話讓沈辭盈愣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睛,手臂把人摟的更緊了一些,“好,一直對你好。”
…
杭太師出身寒門,是先帝年間的進士,曾經給宮中的幾位公主講過學,沈辭盈見她,按理該叫一聲老師。
杭太師笑著接過禮物,很自然的把稱呼這事給岔開了。
她老人家如今古稀之年,麵色紅潤,精神矍鑠,身體很硬朗,沈辭盈進來時正看見她提著拐杖滿院子的追孫女。
一想到杭太師天天上奏乞骸骨,說自己身體虛弱命不久矣的模樣,沈辭盈就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太年輕,演技還欠缺打磨。
杭太師端過自家孫女奉的茶,坐在太師椅上嗬嗬笑著,神態又恢複成了朝堂上半死不活,一步三喘的模樣。
一雙渾濁的眸子透出日薄西山的暮氣,看著庭中的積雪,眉宇間溝壑難平。透過這張青春遠去的臉,仿佛見到了大周將盡的氣數,與她老人家壯誌難酬的憂鬱。
沈辭盈不是個情感充盈的姑娘,卻還是免不了被杭太師身上的氣質感染,一顆心揪了起來。
杭太師撩起眼皮,額角微不可察的跳了兩下,她歎了口氣,麵向沈辭盈,滿麵慈祥的賠笑,“孫女頑劣,讓殿下見笑了。”
“沒事,”沈辭盈深呼吸一口氣,將胸膛中鬱結的濁氣吐出,她勾了勾唇角,看向乖順站在杭太師身旁的女孩兒,鳳眸溫潤,“如今正是小孩子貪玩的年紀呢,孤記得自己小時候可沒有令愛這樣安靜的時候,如今想來,真是讓老師太費心了。”
沈辭盈做請罪狀,杭太師連忙擺手,同樣笑了起來,渾濁的眸子中閃過兩道不易察覺的精光,“殿下言重了,老臣不過是盡了分內之責。”
“於老師而言是分內之事,於孤而言,您的教導足以影響一生,”沈辭盈垂下眼瞼,“老師也知道孤在鎬都的處境,此次寧北之事,若是沒有老師相助,隻怕遠沒有如此順利。”
沈辭盈站起身,躬身行了一禮,“孤在此多謝老師。”
“殿下不可,您快起來!”杭太師連忙扶住沈辭盈的手臂,“若非殿下,老臣也不會曉得,寧北三郡的百姓處於如此水深火熱的生活之中。不能為君主分憂,這本就是為臣者的失職,所做再多不過是本分,如何擔得起殿下這禮?”
沈辭盈隻好作罷,她扶著杭太師坐回原位,自己回到方才的位置坐下,美豔的麵容染上窘迫,“此次前來,其實還有一事想要請教老師。”
她歎了口氣,“寧北之事隻是暫且告一段落,遠遠沒有結束,天災人禍,寧北的未來會如何,孤實在沒有把握。所以,學生請求老師,幫幫她們。”
杭太師漸漸收斂了笑容,她轉頭對自家的小孫女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蹦蹦跳跳的出去玩了。
杭太師站起身,即便身子骨再好,歲月的痕跡仍然無法消磨,她的脊背再也不會像二十年前那樣直。
“殿下想要老臣做什麼呢?”杭太師在廳堂中踱步,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推舉信得過的人選?在聖上麵前為您辯駁?亦或是,在黨爭之中,為殿下斡旋?”
沈辭盈頓住了,蒼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無奈與歎息,“殿下,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隻是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