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聽到哨兵換崗拉槍栓的金屬摩擦聲,心裏一驚:該是午夜十二點了,離天亮也就隻剩下五六個小時了。種種跡象表明一個不祥的征兆,先是負責他案子的那個白麵檢察官突然出現在他的麵前,反複問他還有沒有什麼話要說。到了晚上,是看守所的所長親自到小號來問他想吃點什麼。晚餐不僅有魚有蝦,還有一盤大黃喜歡吃的醉泥螺,是特意到外麵買來的。大黃隱隱覺得這可能是最後一次吃醉泥螺了,他向看守提出來是否可以喝一盅黃酒,看守搖了搖頭,態度和藹地拒絕了。於是他隻好空口在昏黑的小號裏吮吸涼而腥的泥螺,以致到這會兒肚子還有點兒嘰裏咕嚕不舒服,心想可千萬別是要拉肚了。
“說呢?還是……”大黃在心裏輕聲嘀咕著,同時透過小號門上的方窗抬眼看看外麵。外麵增加了一名看守,透過小窗正注視著他。大黃趕緊把頭低了下去,生怕被對方看出什麼異常來。這一個月,作為殺人犯的大黃已不知把有關“是,還是”的選擇在心裏捉摸了幾十次、幾百次,甚至從他一被捕就閃過要舉報誰的念頭,直至一審判決他死刑,從那刻起一支瞄準他的後腦勺的槍已經拉開了槍栓,他差一點兒就要對站在身邊的法官和那個白麵檢察官說出一個人的名字,似乎那個人不是隱藏的罪犯,而是救星,能減少罪行的救星。事實上,從某種意義上講,那個人確實相當於他的救星,至少對他是有恩的。如果不是這個人,他就不可能到運輸公司車隊開大平板車,而隻能是在碼頭當裝卸工,甚至他這個從蘇北農村頂替老父的光棍漢也不可能找到老婆,更不可能有一個還算不錯的家以及一個已上一年級的七歲兒子。不過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家最終又毀在他的幾錘子下麵,或者說毀在他那個做推銷員的妻子身上。
夜裏十二點過後,監房裏似乎忙碌起來,走廊裏的燈微微亮了,幾個看守和武警頭兒在院子裏來回走著,不知在指揮什麼,不一會兒一名看守和兩名塊頭很大的武警打開小號沉重的門進來了。那個看守和大黃已經很熟了,進來以後態度和藹地對大黃說:“今天所裏有事,我們例行公事,請你配合。”大黃嚇得直往後退:“我……我想……”“你,你想什麼?”看守不太明白大黃的意思,以為大黃是過度緊張:“沒關係,就上個銬。”看守“嘩啦”從身後拔出一副鋥亮的不鏽鋼手銬。大黃仍連連擺手向退去,直到碰到牆上的一個鐵環。此刻兩個一直沒吭聲的武警一左一右幾乎同時一個箭步衝過來扭住大黃的手腕,還沒等到大黃掙紮,就將他的手腕反扭到背後,那個看守十分麻利地給大黃卡上了手銬,緊接著兩個武警各朝著大黃的腿彎蹬了一腳。大黃的膝蓋不由自主地就彎了一下,膝蓋頭著地跪了下去。看守又迅速地抽出一把帶長彎的鎖把大黃手腕上的銬子鎖在嵌在牆上的鐵環上。這樣人犯大黃就像一條狗似的被緊緊地栓在牆上動彈不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大黃喘著粗氣大聲嚷道。
“誰讓你死啦?!”看守一邊也高聲叫著,一邊和另一名武警幫助大黃由跪姿轉而為坐姿,這樣人坐著雖站不起來但卻比跪著舒服多了。直到這時候大黃才弄明白牆上那個鐵環的用途,此前他一直琢磨不透鐵環是幹什麼用的,不過等他弄明白了,他也動不了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這回他在劫難逃了,罪大惡極的貪汙犯什麼的若是退贓積極,退的數目巨大說不定還可以免去一死,可他沒什麼可退,退也沒用,除非他可以讓那個死者重新複生,但這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他痛恨自己那天沒有控製住情緒下手太狠,如若不是操起錘子而是一把掃帚或者就是一根棍子,也不會一下子就造成了不可更改的後果。
所以檢察官在法庭指控他:明知鐵質的錘子砸下去會致人於死命,卻仍然操起錘子向被害的頭部砸去,而且一錘子不解氣,連著又砸了第二下,第三下……致使被害當場死亡。——檢察官的話把作為被告的大黃和律師的辯解給抵到牆根處。不過不管怎麼說,大黃非常確定,他不是蓄謀已久的故意殺人,而是一時失控或是忍無可忍。說來也是湊巧,或者說是天意,那天他開著大平板到蘇北去送貨,沒料想遇上大霧過不了江,他隻好把車重又開回貨場,打算回家住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趕早再去蘇北。上樓梯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右眼皮直跳,掏出鑰匙開防盜門,裏麵卻插上了,怎麼也打不開,撳門鈴半天也不見妻子開門。